◎文/馬德
無欲的生命是安靜的。
夏日的晚上,我曾經長久地觀察過壁虎。這些小小的家夥,在捕食之前最好的隱匿,就是藏身於寂靜裏。牆壁是靜的,昏暗的燈光是靜的,撲向燈光的蛾子的飛翔是靜的,壁虎蟄伏的身子也是靜的,那是一幅優美素淡的夏夜圖。隻是壁虎四足上潛著的一點殺機,為整幅畫添了一絲殘忍,也添了一些心疼。也正因為這樣,我沒有看到過真正安靜的壁虎。
安靜的姿態是美的。蹲坐在雲岡石窟裏慈祥的大佛,敦煌壁畫裏衣袂飄舉的飛天,一棵虯枝盤旋的古樹,兩片拱土而出的新芽,庭院裏曬太陽的老人,柴扉前倚門含羞的女子,這些姿態要麼已看破紅塵,要麼正純淨無邪,恰是因為這些,它們或平和、寧靜、恬淡、寵辱不驚,或純真、靈動、不沾染一塵世俗,於是便呈現給這個世界最美的姿態。
真正的安靜,來自內心。一顆躁動的心,無論幽居於深山,還是隱沒在古刹,都無法安靜下來。正如一棵樹,紅塵中極細的風,物質世界極小的雨,都會引起一樹枝柯的擾動、迷亂,不論這棵樹是置身庭院,還是獨立於荒野。所以,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搖的枝柯,而是靜默的根係,深藏在地下,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隻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
有一天,我去拜會一位遭受了很多挫折的老人。他正端坐在沙發深處,沒有看書,沒有寫書法,隻是端坐在那裏,甚至都感覺不到他做過任何的思考。我和他攀談,一些陳年往事逐漸勾起了老人的回憶。當他談到差一點被造反派毆打致死這一段時,語速平緩從容,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的波瀾。這種平靜,不是來自歲月的老練和世故,而是來自命運磨難後的超然與豁達。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地板上、四壁上,橫豎都是窗框投射下的沉重的影子。空氣中,一個安靜生命的內核在浮沉中發出金屬的脆響。
這不由得使我想起小時候,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父親坐在山梁上吹笛子。一川的溪水,在月光下蕩著清幽的光,遠山黑黢黢的,村莊黑黢黢的,父親的笛聲婉轉、曠遠、悠揚。那一晚,山是安靜的,水是安靜的,村莊是安靜的。
我想說的是,隻有在自然身上,我們才能得到最厚重最原始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