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6章 名字(1 / 1)

◎文/佚名

在母親眼裏,兒子永遠是最好,哪怕隻有一個名字,也是值得驕傲的。讓母親幸福,是天下孩子的心願,為了那份無私的愛。

母親是個不識字的農村人,村裏辦過幾次掃除文盲班,次次要她放下農活兒去上學,但母親總是找出一張紙和一支筆來,當著那些幹部的麵唰唰唰利利落落寫下幾個字讓他們看,還說:“誰說俺不識字?瞅瞅咱這紙上寫的是啥?”弄得動員她的幹部們大眼瞪小眼,訕訕地說:“原來你識字啊,不是文盲啊。”母親說:“俺咋能是文盲呢?俺還常給南陽的親戚寫信呢!”

幹部訕訕地走了,母親得意地蹲在院子裏直笑,其實母親是文盲,她隻識得十五個字兒,那十五個字兒是我們一家五口人的名字,是母親跟著父親在燈下學的。在田間地頭做活歇息的時候,母親常常隨手撿一根枯樹枝兒,在地上一遍遍地寫這十五個字兒,天長日久,那十五個字兒竟被母親寫得像模像樣的,連常給鄉親們寫對聯的父親也誇獎說:寫得還行,有功夫。難怪來動員她的幹部們見她眨眼的工夫就寫了十幾個有楞有角的字兒,就十分相信她不是文盲呢。

每次在地上練完字兒,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將地上的字撫平。我們笑她說:不用拿手撫,過幾天走幾撥人刮幾陣風下一陣雨那字就沒了。母親說:咱家人的名字怎麼能任人用腳踩呢?你們的名字占了這幾個字兒,你們就得愛惜它。

那年我在報紙上發表了第一篇文章,拿給母親看,母親歡喜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誇:有出息有出息,都把你的名字弄到報紙上去了。接著,她又是殺雞又是做菜,搞得比過年還熱鬧。母親將那張報紙藏在她自己的箱底,用紅綢布包了一層又一層,說:“咱一個山裏人,能把自己的名字弄到城裏的報紙上,那容易嗎?”一臉的驕傲和自豪。

初到城裏上班的時候,我隔三差五就給市報寫篇稿去,稿子一篇又一篇地發了,有的我存了樣報,有的樣報我看過隨意地一放就丟了,有次我回到老家,到家裏沒見母親,就問父親:“我媽呢?”父親想了想說:“可能這會兒還在村委會哩。”我問母親去村委會做啥,父親說:“她每隔三五天就跑村委一次,做啥?去翻報紙。看報紙上有你的名字沒有。”我眼眶有些發熱,自己寫的文章,我自己向來都沒這樣看重過,發了就發了,隨手一看就隨手扔掉了,可母親竟這樣看重它。母親對我說:再寫文章了,往省城寄,往北京寄,別老在咱們南陽這小地方打轉,讓咱的名字也印到北京的報紙上,給咱在北京露露臉。母親認為,北京了不起,北京的報刊也了不起,能在北京的報刊上發幾篇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有一陣子我趕時髦,也給自己取了筆名,母親聽我的小女兒說後,就十分生氣,數落我說:“怎麼能胡亂給自己起名?是不是你的文章寫得不好了,怕別人看見了名字笑話你?還是怕別人看了你的文章罵你?”我苦笑著解釋,母親正色說:“寫文章是光榮的事兒,怎麼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用,跟做賊似的,編了個假名,那還寫什麼文章?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換姓,自己做事自己當,怎麼能偷偷摸摸的!”我給她解釋不清,隻有在心裏苦笑,不過聽了母親的一頓數落後,我就決計再也不用什麼筆名了,母親說得對,大丈夫做事要堂堂正正,自己寫的文章卻署了一個假名字,像做賊似的,連署自己真名的勇氣都沒有,那還寫什麼文章呢?

去年春天,我回家探望年邁的父母。那天太陽暖融融的,我幫母親將家裏的衣服被褥搬到院子裏晾曬,取母親那個紫檀木箱子裏的衣服時,在箱底翻到一團紅絲綢包著的厚厚包裹,這是母親的什麼壓箱寶貝呢?我很好奇,就把它取出來攤在床上,解下一層又一層,最後解開的時候,竟發現是一堆紙屑,一條條大小不一,看得出來是用剪刀小心翼翼裁下的,每一條紙屑上都是我被鉛印的名字,足有一二百張。我問父親,父親咧咧嘴笑笑說:“那都是你媽這十幾年從村委的報紙上裁下的,為了能讓裁,你媽給村上的幹部說了不少的好話,還年年請那些幹部們吃酒呢。”我勸母親以後別去裁了,母親說:“怎麼能不裁?那上麵都有咱的名字,咱不裁,那報紙都被他們卷了煙吸,包東西用了,糟蹋了咱的名號哩。”

捧著那堆印著我名字的報紙,我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一股溫熱從心裏一下湧到了眼眶裏,母親,我是你有血有肉的兒子,那被我名字占用的三個字,也是你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