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小妮
我想象,如同尋找一首已經走到了笑尖兒的詩。
我說我心情很好,如同我說我心情很壞,不過都是我的一種內變。在聲音響過之後,四周又會很安靜。我能看見的物體,仍然各就各位,紋絲不動。更多的時候,我的話並沒有發音,連看不見的氣流也沒發生。
帶響哨的水壺響了,我馬上要起身去提水、熄火,不然,火會被水撲滅,煤氣會泄漏。危險緊跟在哨響後,隻有5步的距離。一張廣告牌說:“我將要倒塌!”便有維修隊的車,鳴著笛緊急出動,截住路人,趕向維修點。而一個人的心情好壞,與萬物無損,天下沒有一個人為此而著急。
在“有”和“無”之間,是誰幫一個人把握著走向,默默無聲地送給人一個比較好的心情?
一個朋友說,他煩躁的時候,隻有開著車從城裏一直出去,向著機場或者向著海灘,一直走到路的盡頭。然後,掉過車頭,再返回來。好和壞,常常在兩小時的路程裏轉換。說這話的朋友很認真,仿佛好心情是一輛汽車給他的。我問他,在沒有汽車以前,你30年一直都沒有好心情嗎?他停下來,不再說話。我說,我也沒有答案。
有一點可以確認,這個朋友心情比較龐大,陰晴翻轉過來,要兩個小時。我的心情很小,隻要10分鍾。10分鍾足夠從A走進B,從黑進入白。有時隻要一分鍾,隻要一本書中的幾頁,一張影碟裏的幾個鏡頭,或者用水澆草地,用拖布擦地板。
開車或者走路,走路或者拖布,都是無生命之物。我們是在毫無同情心之處,得到了同情嗎?
人,不過是一些沙子,溫暖又懶洋洋地散在漫長的沙灘上,看起來和這世界完全無關。但是,有一些水泥漿從空中傾瀉,沙子的眼睛看見那些淡灰色的大水泡,看見灰色棉被一樣的軟和。沙子有了好心情,接受了水泥漿,世界上每一座真正的建築物,都是好心情的結果。
沒有人自願負起轉換別人心情的責任。也沒有什麼地方暗中存在著那種博大的同情心。但是,它是存在的。
我向著東方走的時候,上衣和裙子的折皺都被我拉動著,跟隨我一齊走。換掉這身衣服,它們馬上在椅背上靜止不動。真正行走向東的,隻有一個我。我可以換下換上任何衣服,卻不能換走我的心裏所想。這暗中之想,已經跟隨了我一輩子。它一直是我最看重的!
我想象,如同尋找一首已經走到了筆尖兒的詩。我要不斷地低著頭默念,把它一點點找出來。在我之外,那麼大的世界上,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