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放晴就下起了細密的雪珠,落在地上化成雪水,臘月裏溫度極低,不一會兒便結成了一層薄冰。這樣的山路最是難行,禁軍本是卯時三刻就從承天門出發,一路上儀仗浩浩蕩蕩,暢通無阻,可上了山馬蹄子便開始打滑。弘時隻能命令隊伍暫停,命人給馬蹄子戴上鐙子,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繼續行進。
等到轉過一個山頭,可以望見清雲寺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了。早有先派去通報的侍衛趕來迎接。
清歡一聽小環在院裏嚷嚷說三阿哥已經到了,就迫不及待從屋裏跑了出來。雲珠連忙追出來給她披上鬥篷。
“小六在哪裏?”人還未到,就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爽朗而幹淨,在這冰天雪地裏仿佛格外清冽。清歡向院門望去,見清雲寺住持淨慧師太親自迎了三阿哥進來,一院子的丫頭嬤嬤早已磕頭向三阿哥請安。
“三哥!”清歡喜笑顏開,蹦蹦跳跳地撲了上去,院子裏鋪著青石板,下了雪後格外地滑,她打了個趔趄,幸好弘時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隻無奈地搖搖頭,“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長進也沒有?”
清歡不服氣地嘟著嘴,“我看你也沒變,嘴巴還是和以前一樣壞。”
清歡小時候跟著齊妃在儲秀宮長大,而齊妃又是三阿哥的母妃,兩人關係一直要好,雖然五格格才是他的親妹妹,可他待她也是一樣好。
還沒等三阿哥說什麼,吳嬤嬤就在一旁咳嗽了幾聲,清歡瞧了她一眼,看到她拚命地在給自己使眼色。隻好乖乖地後退了一步,規規矩矩地向三阿哥欠身行禮:“見過三哥。”
弘時從沒見過她穿旗裝,小時候在宮裏,她總打扮得和別人不一樣,比起那些滿洲格格,她倒像是個江南水鄉間的小姑娘,清麗婉轉,眉清目秀,如今見著她如此盛裝華服,隻覺得眩目。
“起吧,”弘時扶她起來,忽覺時光匆匆,忍不住歎道,“倒真是長大了。”
清歡見三阿哥頭戴一頂海狗皮帽,穿著及腳麵的紫貂大氅,上麵早已落滿了雪,便拉他進屋裏歇著,吩咐侍衛們將行李都搬上車。
三阿哥進了屋便脫下帽子和大氅,裏麵是一件暗紅色長袍,上麵繡著四爪團龍,猙獰著盤在胸口,騰雲駕霧,栩栩如生,腰間係著明黃錦帶和玉佩,佩刀,整個人氣宇軒昂。
清歡忽然覺著陌生,隻記得有一次自己爬到他書房外的桃樹上,看著他在書桌前一臉苦惱地噙著筆杆。初春的天氣,滿樹的桃花盛開,粉得像一道燦爛的雲霞。“三哥,你陪我躲貓貓吧?”她奶聲奶氣地叫他,倒嚇了他一大跳。“小丫頭自己去玩,別來煩我。”他對她總是那麼不耐煩,卻還帶著一臉的稚氣,其實那時他也隻有十六歲。她碰了一鼻子灰,生氣地嘟著嘴心想再不理他了,可沒想到腳下一滑正好從樹杈間掉了下去,樹枝因為她的擠壓劇烈地搖晃,花瓣便紛紛飄落,像一場絢麗的花雨。她覺得美,連怕都忘了,隻聽到三哥在屋裏驚呼道:“小六——”她進宮晚,皇阿瑪收她做了義女,排行第六,日子久了,大家都喚她小六。這四年的時光仿佛是被誰偷去了,明明三哥還是三哥,可又仿佛不是他,她還是會爬樹,隻是他再也不是那個坐在書房裏咬著筆杆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