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清歡便向熹妃告退。弘曆送她從永壽宮出來,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像漫天扯開的棉絮,無聲地飄落。
雲珠替清歡披上鬥篷,係好頸中的如意雙絛,那雙絛垂下細細的兩條流蘇,落在赤金色的吉服上,倒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看。弘曆亦回屋穿了件銀白色的狐毛大氅,方才帶著小路子出來。見清歡正立在廊簷上逗鸚鵡,她穿著一件大紅羽緞鬥篷,映在雪裏格外楚楚動人,倒像極了她小時候穿的那件。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就穿著一件紅色的披風,那樣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卻獨自一人蹲在禦花園漫天的白雪裏堆雪人。他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清歡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鸚鵡頭上的長羽,那鸚鵡似乎也對清歡頗為友好,竟突然張嘴叫道:“娘娘吉祥!”倒唬了清歡一跳。
弘曆笑著負手踱過來:“這些個鸚鵡都是敬事房的小太監訓練出來獻給額娘的,可都有說話的本領。平日裏見到額娘才會叫,今兒個見了你倒叫了,可見它們喜歡你。”
清歡忙用手逗那隻鸚鵡,孩子氣地爭辯道:“我是格格,你應該叫‘格格吉祥’。”
可那鸚鵡卻不領情,依舊隻叫“娘娘吉祥”,氣得清歡要去找敬事房的小太監算賬。
弘曆見清歡穿了雙花盆底的金絲繡鞋,便問:“今兒雪這樣大,怎麼穿這樣一雙鞋?”
清歡答道:“早上出來的時候還是晴天呢,誰知道又下起來了。”說著,她便攤開手掌,在空中接住一片晶瑩的雪花,癡笑道:“不過下雪好,我倒寧願天天都下雪呢。”
弘曆看著她側影如剪,倒是怔了怔,才命小路子去屋裏拿了把極大的油紙傘。他親自撐了傘立在雪裏,向她伸出一隻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儲秀宮。”
清歡倒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由他扶自己下了台階。
清歡的鞋不方便,那花盆底的繡鞋雪中最是難行,雪厚的地方她一腳踩下去,鞋底便會深深地陷進雪裏,每一步都得花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將鞋拔出來;結冰的地方又是極滑,她走得甚至有些提心吊膽。連弘曆都看出她走路有多麼費勁了,越發放慢了腳步,可雲珠丫頭和小路子愣是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也不上前來扶她一把。
她一路隻專心致誌地低頭看路,連禦花園的風景都顧不得看,兩人更是一路無語。畢竟三年未見,清歡總覺得隱隱生了一份尷尬,都在極力地在對方身上找尋當初年少時的影子。
禦花園裏有一條人工修建的渠水,世祖皇帝取名為明渠,引了護城河的流水到渠裏,倒也幹淨。水上建了一座小巧玲瓏的大理石拱橋,上下共十二階,仿佛一條白玉帶,係在渠水上。上橋的時候,弘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在清歡肘上扶了一把,道:“小六,去了關外,我才知道,關外的月亮真的要比紫禁城的好看。”
他們一路無語,他突然扯出這句話來,清歡倒怔怔地瞧著他,過了半晌才想起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當年的一句玩笑話,他倒留了心。
“我躲過巡邏的崗哨,半夜裏一個人騎馬跑到關外的大漠上去看月亮。”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仿佛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他扭頭問她:“有些傻氣吧?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在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他嗤嗤地笑,“你總愛做這樣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