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騎已經遙遙消失在街頭,弘曆卻仍怔怔地站在那裏,他的一隻手僵在空中,像極了那晚在清雲寺外,他終究是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手。
小路子迎上前來,躬身道:“爺,熹妃娘娘派人送來的兩柄玉如意,奴才已經擱到您屋裏頭了……”
話未說完,就聽弘曆罵道:“滾!”他聲音不大,可那個字卻仿佛是從胸腔中迸發而出,嚇得小路子連忙躬身告退。
台階上撒著零零散散的碎紙屑,像是滿地的殘霜,他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地拾起來,神情極是認真。傅恒上前來幫忙,卻被他一手擋了回去,不發一語,仍是專注地撿著,滿滿一手掌的紙片,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懷中,仿佛是什麼珍寶。
清歡一路奔向城外,太陽漸漸快要落山,滿街的餘暉,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挨到城門口,漆紅的城門卻閉得嚴嚴實實。
“什麼人?難道不知道今日城門酉時下鑰嗎?”守門的侍衛朝她吼道。
她伏在馬上,已經失了氣力,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不能出城去,也不能回宮去,這天下這麼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隻去過三哥府上一次,還是上次行圍回來,跟著齊妃一起去看晨鈺和永珅。從宮裏坐著八抬的大轎,一路上先導鳴鑼開路,又有近衛護送,具體怎麼走她隻有一點點模糊的記憶。
好容易左拐右繞終於找到了,她摔下馬,整個人幾乎都倚在門上,那木質的大門又硬又重,她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門砸得“砰砰”響,砸得手都痛了,可卻沒有人來開。
周圍有冰冷的寒意一點點地侵蝕她的每一寸肌膚,她冷得打顫,把臉湊近落日的餘暉裏,貪婪地沐浴著這僅有的一絲暖意。
突然,有一重黑影遮在她的麵前,她睜開眼,因為逆著光,隻勾勒出那人的輪廓,她微眯著眼,好半天才看清是毓寧。她竟是笑了笑,說道:“三哥不在,寧郡王,你能不能送我回關外去?”
毓寧微微錯愕,隻俯身扶她起來,默然道:“微臣送格格回宮。”
清歡聽了,忙掙開他的手,她體力不支,自己倒先打了個趔趄,沒等毓寧扶住,便踉蹌幾步往前逃去:“我不回宮……我不回去……那裏不是我的家……”她敘敘地念叨著,仿佛是陷進了可怖的夢魘中:“我的家在關外……我阿瑪,額娘都在關外……我要回家去……”話剛說完她自己倒先苦笑了一下,唇片一絲血色也無:“我忘了,他們早都不在了。”
她早就沒了力氣,連馬鞍都爬不上去,幹脆就把馬扔在原地,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毓寧也不逼她,隻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一直刻意保持著距離。
華燈初上,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像一道暗流湧動,她順著人群走,仿佛是小小的一粒沙,淹沒在人潮中。直到看到仙炙軒,她才發覺這裏是竟是北大街。
“砰”的一聲巨響,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見金絲絨般的夜空忽然綻開千萬朵禮花,姹紫嫣紅,極盡人間繁華。所有人都駐足觀望,頻頻叫好,熱鬧得仿佛是上元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