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見已經送進去了好幾壇酒,卻仍沒動靜,隻得垂手立於廊下。雨有漸歇之勢,叮叮咚咚地敲在磚瓦上,清脆有聲,好像幼時夏夜裏睡不著,奶媽卻靠在床邊打盹兒,偶爾還搖著手裏羊皮麵兒鏤紋的撥浪鼓,就是這樣清脆的聲音,教人越發睡不著。
四下裏極靜,偶爾聽到從屋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時哭時笑。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明明是這樣冰冷的雨夜,可他卻覺得像極了那些夏夜,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喀什海已經上前來躬身行禮道:“大人,是時候了。”
他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閃過一絲不忍,道:“再等等吧。”
門“嘎吱”一聲響,卻是清歡自己走了出來。她已經喝了七八分醉,步履踉蹌,他正要上前去扶,可雲珠卻搶先一步先扶住了她。
清歡臉頰潮紅,一手扶住了門口的柵欄,早有侍衛上前“哢噠”一聲落了鎖,隻是一扇木門,卻生生隔成了兩重世界。
“小時候第一次見他,我把雪球砸在了他的袍子上,他就發了脾氣,說:‘小丫頭,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她終是淚流滿麵,“他那樣的一個人,怎麼能受得了這個?”
傅恒心下不忍,正想要勸勸她,她卻倏爾抓住他的手臂,竟直直跪了下去。傅恒心裏一驚,連忙跪下。在場的人見狀都慌忙跪了下去。
“傅大人,我求求你,這段日子請你好好照顧三哥,別讓人欺負了他。”
傅恒微一沉吟,隻得沉聲說道:“微臣定當盡力。”
回到儲秀宮已是三更時分。雨已經停了,後夜裏起了風,屋裏越發冷得像冰窖。雲珠半夜裏起來給清歡換了個湯婆子,進屋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睡,抱膝坐在床上發呆。黑暗裏她的一雙眼睛卻發出黑漆漆的光來。
雲珠嚇了一跳,道:“格格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清歡說道:“我是在想今日三哥說的話。我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格格快睡吧,不要多心了。您忘了今日王爺叮囑您的話了嗎?”
清歡歎了口氣道:“我怎麼能睡得著。你先去睡吧,容我再想想。”雲珠正要出去,清歡卻又低聲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就出宮去,替我向寧郡王傳幾句話。”
她一直坐到了辰時時分,天都蒙蒙亮了,也絲毫未發覺,直到有宮女打了簾子進來,她才下了床,看見進來的正是小環,便問:“雲珠呢?”
小環正替她打了洗臉水來,回道:“雲珠姐姐天不亮就出去了呢。”
清歡微微頷首,道:“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叫吳嬤嬤進來。”
清歡換上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吳嬤嬤極為熟稔地替她梳好發髻,綰上雲鳳紋金釵,那隻釵是去年生辰時皇阿瑪賞的,她還從未戴過,隻因為太過招搖。純金打造的鳳凰栩栩如生,難得的是鳳尾上鑲嵌著各色寶石十六顆,內務府的能工巧匠花了不少心思,象征著她的十六歲生辰,鳳首垂下細細的瓔珞,撒在烏雲般的發髻裏,格外楚楚動人。發髻兩側各鑲以東珠三枚環繞,難得的是都是一般大小,渾圓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