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無。蘇培盛實在看不下去,隻得走過來好言勸道:“格格,都已經一個時辰了,您聽老奴一句話,還是先回宮去吧。”
清歡隻是搖搖頭,蘇培盛又命小廈子搬來一把紅木座椅來,道:“不然,您就坐著等,您大病初愈,何苦這樣作踐自己的身子呢?”
清歡依舊一動不動,仿佛雕塑一般,似是鐵了心,隻牢牢地盯住門口的氈簾,隻道:“無妨。”
蘇培盛已然帶了些哭腔,忙跪下說道:“格格,老奴求您了,三阿哥的事,如今這節骨眼上可萬萬說不得。萬歲爺這幾日為此事憂心煩悶,夜不能寐,正在氣頭上,您可不能自己往槍口上撞哪!”
清歡微微一笑,道:“公公,您不要再勸我了,我既然已經來了,哪有什麼都不說就回去的道理?”她跪在那裏,雙腿漸漸麻木得失去直覺,太陽漸漸出來了,輕暖的陽光撫上後背,她更覺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仿佛是回到了幼時額娘剛剛過世的時候,那時候她任由小蝶姑姑牽著,立在額娘的靈堂前,滿眼滿眼的白色帳幔,那麼多不曾見過的陌生麵孔,隻是再不見了額娘。八歲的孩子哭得抽抽噎噎,險些閉過氣去。直到那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眾星拱月般出現,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向他磕頭,威風極了。他上完香,突然轉過身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隻牢牢俯視著她,不怒自威,聲音低沉卻覺得熟悉:“你叫清歡?”
她心裏怕極了,直往小蝶姑姑身後躲。
他卻蹲下身向她招手。
小蝶姑姑顯得十分局促不安,忙輕輕推了她兩下,催促她道:“去啊格格,快去啊。”
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挪過去,他卻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腦袋,他的虎口有厚厚的一層老繭,摩挲在臉上,親切得就像是阿瑪,她心裏難過極了,隻眼淚巴巴地瞧著他,時不時抽噎一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卻愛憐地望著她,臉上竟然有了一絲慈祥的笑意,連聲音也溫柔得不可思議:“跟著皇帝舅舅進宮去好不好?”
她撅著嘴哭道:“我要額娘,我不要進宮。”
雖然那個皇宮很大很美,可她卻無端端地突然想念西北,想念那一頂頂小小的乳白色的帳篷,從赤勒山上往下看,就像是一個個白花花的饅頭,整整齊齊地撒在無盡的戈壁上。
他卻難得地有耐心,一把將她抱起來。他身上有陌生而好聞的香氣,他溫和地說:“皇宮裏有漂亮的房子,還有好吃的點心,”他頓了頓,“宮裏還有弘時哥哥和弘曆哥哥陪你一起玩,你為什麼不願進宮去呢?”
她窩在他懷中,他肩頭繡著猙獰的團龍,刻絲的工藝極為挺括,襯在臉上有點硌人,可是她心裏卻是一動,想起雪地裏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想起那日在戲台前他及時地將她的臉護進他懷中。他拇指上的月白色扳指冰涼地硌在她的額頭上,抬眼就能看到那上麵清晰而獨特的紋路,他的聲音幹淨而溫暖,他說:“不要看。”隻這一句話,卻讓她一見傾心。年少時的一腔執念,從此卻堪堪誤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