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醒來,屋裏的火爐燒得有些旺了,清歡睡出了一身汗。有嫋嫋的白氣從紫金的鏤空格紋裏滲出,是清甜的梨水香氣,直浸到人的每一個毛孔裏。她隻穿著中衣坐在床上,身上的傷已經好過了許多。屋裏向南的一排窗戶皆閉,可屋裏卻格外亮堂,窗上糊的明紙發出明亮的光。
她忽然叫道:“雲珠,是不是下雪了?”
門外氈簾一挑,卻是小環活蹦亂跳地跑了進來,她穿著一身水綠色的新棉衣,頭上戴著頂狗皮暖帽,帽簷上有一圈毛茸茸的白色滾邊,襯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可愛,見清歡醒了,便笑嘻嘻地說著:“格格,外麵下雪了呢,這可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奴婢們說要在外麵堆一個大大的雪人呢!”
小環到底還是個孩子,一說到玩就樂得手舞足蹈,清歡也不由得笑了。
雲珠沒好氣地走進來,斥道:“就數你多嘴。”
小環這才想起清歡有傷在身,不便下床,忙吐了吐舌頭說道:“格格,奴婢錯了。”
清歡卻徑直下床來,說道:“不礙事,我在一旁瞧著你們玩也好。”
雲珠道:“格格難道忘了太醫的囑咐?”
清歡道:“成日關在屋裏,悶也要悶壞了,好不容易就著這個由頭,你還不讓我出去透透氣?”
雲珠知道攔也沒用,就隻能給她裹得嚴嚴實實,自家院裏倒也不用拘著規矩,連旗頭她也懶得梳,一頭烏發如墨玉般披散下來,沉沉地散在腰間,額前幾縷額發疏疏落在眉間,襯得一張臉白膩而幹淨。她以前是張蘋果臉,每次弘時都喜歡在她臉上捏一記,總覺得似能掐出水來,如今病中多添瘦消,仿佛弱柳扶風,她所有心事都映在微皺的眉頭,倒有了幾分西子的氣韻。
等她披著赤色羽緞鬥篷,手捧著暖爐到院子時,幾個外屋的小太監已經在小環的指揮下,堆起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雪人,說是雪人,也不過是一大一小兩隻雪球一下一上疊放在一起,小雪球上插著半截兒削尖了的胡蘿卜,算是鼻子,可眼睛卻一時不知道用什麼來做。
小環見了忍不住啐道:“虧雲珠姐姐平日裏誇你們手腳麻利,今兒個卻連個雪人也堆不好。”
清歡瞧那幾個小太監弄得渾身上下都是雪,知道他們也是有意想逗自己開心,便對小環笑道:“幾日不見,你怎麼越來越像雲珠丫頭了?想要雪人的眼睛,這有何難?”下意識地摸到袖口上,正要扯下袖口上兩枚黑色的扣子,可卻仿佛是被什麼東西一擊,怔在了那裏。
雲珠見她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就好像初春湖麵上的一層脆冰,“嘩啦”一下碎掉便融入水中消失不見,那臉色卻是蒼白得嚇人,被大紅的鬥篷襯著,一絲血色也無。
雲珠還以為她不舒服,便忙上前來扶住她問:“格格怎麼了?”
她隻是慢慢地放下手,輕輕搖了搖頭。小環命人去小廚房揀了兩顆小煤粒來嵌上,果然一個可愛的小雪人便俏生生地立在院裏。
清歡心情漸好,坐在撲了軟墊的秋千上,看著小環跟一群小太監在一起打雪仗,雲珠隻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突然一隻雪球飛來,砸在雲珠衣襟上,“嘩啦”一下便散開了,雪粉濺了她滿臉,雲珠沒好氣地指著小魏子:“小兔崽子,仔細傷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