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老師是母親。
我母親解放前討米要飯,沒進過學堂門,隻有乳名,沒有學名。解放後登記姓名,她脫口而出,報了她姐姐的名字。從此她們姊妹二人共用一個名字。然而,正是這位連取名都鬧笑話的母親,居然成了我的第一位老師。
母親對我的教育,沒從識字啟蒙,而是從“思品”教育入手。小時候,我對太陽很好奇,愛在早晨或傍晚盯著太陽看,想弄清太陽是從哪兒發出的光,由於看的時間久了,常眼冒金星。母親得知後,不但沒有責怪我,反而給我講了一個美妙的童話。她說:太陽上有個正在繡花的太陽姐姐,由於她把繡好的新衣全送給了窮苦的人,自己卻連衣服都沒有了,很害羞,見誰看她,她便會用針紮誰,乖孩子是不能盯著太陽姐姐看的。我愛看太陽的毛病,就這樣被母親給巧妙地矯正了。
那年月,家裏窮。今兒借張家幾杯油,明兒借李家幾升米……母親怕忘了,不僅自己常掛在口頭,而且還讓我幫她記憶。我埋怨母親:“不就是幾杯油、幾升米、幾個雞蛋嗎……忘了就忘了,有什麼了不起。”哪知母親卻鄭重其事地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還物時,母親總是借少還多。有一次,母親為了還鄰居的幾個雞蛋,竟把家中所有的雞蛋全擺在米缸裏,讓我幫她挑大的還給人家。我責怪母親:“吃多了沒事幹!”母親卻說:“人家方便了我們,我們不能讓人家吃虧呀!”
母親自己整日忙碌,也不讓我空閑著。譬如她為蔬菜施肥,我得往糞箕子裏上糞;下雨漲水,她去撈魚蝦,我得幫她提魚簍;她上山砍柴火,我得去抱柴草……我討厭母親,甚至罵母親。母親不介意,隻是說:“勤快勤快,有飯有菜……辛苦討來快活吃。”
我漸漸長大後,家中常有朋友來往,母親便提醒我:朋友間相處久了,免不了有不順氣的時候,你要當個好的傳話人,“會說話的兩頭瞞,不會說話的兩頭傳”。我參加工作後,母親見到我就嘮叨:一是教我別做那種盡說奉承話的“冰糖嘴”。她說:“‘冰糖嘴’隻能討人一時喜歡,日子長了,別人會討厭的。”二是叮囑我辦穩當事,不要像個“毛桃子”。她說:“沒成熟的毛桃子,渾身長滿了毛,吃起來不是滋味,誰肯沾。”三是要我與人相處,別做“鬼雞蛋”。她說:“雞蛋裏鑽進了鬼,再好吃,也沒人敢理……你如把三條都做到了,就成了‘秤砣人’。做人就要做個實實在在的‘秤砣人’。”
母親雖已謝世多年,但她老人家留下的那些樸實的話語,卻像一麵麵鮮豔的旗幟,在我記憶的窗口飄揚著,昭示著。
母愛如流水,甘洌清甜,給予我們涓涓不息的滋養,心靈也在長久的浸潤中通透潔淨,性情亦隨之大度平和。
作為兒子眼中的“老師”,沒有讀過書的母親對兒子在識文斷字上無以為助,但卻對他進行了“思品”教育。無論是與鄰家交往的生活瑣事,還是以身為示的勤於勞作;無論是與朋友間的交往原則,還是工作中的處世之道。母親用直白的鄉村俗語,用久傳的民間俚語,昭示了做人的道理,修正了人生之舟的航線,當之無愧的是兒子的品德老師。
品讀此文,我們也應如母親所言,不做“冰糖嘴”,不做“毛桃子”,不做“鬼雞蛋”。要做,就要做個踏踏實實的“秤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