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綠玉皇冠案(1 / 3)

有天早上我在窗前俯瞰街景。我說:福爾摩斯,你看,有個瘋子朝這邊走過來了。他家裏人竟然讓他一個人跑出來,實在可憐。”

我的朋友懶洋洋地從扶手椅裏站了起來,雙手插在睡衣口袋裏,從我背後往外麵看了一眼。

這是二月裏的一個晴朗的早晨。頭天下的那場雪還厚厚地積在馬路上,太陽照在上麵,發出耀眼的光。貝克街中心的雪被往來車輛輾成一道灰褐色的車轍,但人行道兩旁那堆得高高的雪卻仍然像初下時的那樣白,人行道雖然清掃過了,但還是挺滑的,所以行人比平常稀少了很多。從大都會車站方向向這邊走過來的,除了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別無他人了。這位先生的異常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大概五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臉龐厚實、儀表堂堂、氣宇非凡。他身穿一件時髦華貴的黑色大禮服,頭戴一頂發亮的帽子,腳蹬一雙十分雅致的有綁腿的棕色高統靴,珠灰色的褲子做工考究。然而,他的舉止與他端莊的衣著和儀表相比,卻顯得非常滑稽可笑。因為他正一個勁地跑著,時不時跳一跳,好像這樣能減輕他雙腿的勞累一樣。他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腦袋還晃來晃去,這使他的臉扭得很難看。

他究竟怎麼了?”我禁不住問道,他在查看街上的門牌號碼嗎?”

我想他是上我們這裏來的。”福爾摩斯搓著手說。

上這裏來?”

是的,我想他是登門求教的,我看出來了。哈!他來了!”說話間,那個人已經跑到我們公寓的門口了,他急忙把門鈴拉得響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後,他進了我們的房間,一邊氣喘籲籲著,一邊做著手勢,眼睛裏滿是憂傷。看到他這副情形,我們笑不出來了,我們感到震驚和同情。他半天說不出話,一個勁地發抖、揪頭發,十足的瘋子模樣。突然,他跳起來想用腦袋撞牆,嚇得我倆趕緊把他攔住,把他拉到房子中間。福爾摩斯把他按坐在安樂椅上,自己也在一旁坐著陪他,輕輕地拍著他的手,並很有經驗地用他那令人寬慰的語調和客人聊了起來。

你來是想告訴我一些事情吧?”他說,你急急忙忙地跑累了,先歇會兒,等你緩過氣來,再把你的事情告訴我,我會很高興地幫你解決的。”

那人坐了一兩分鍾,胸部劇烈地起伏著,他努力想把情緒穩定下來,過後,他拿手帕擦了擦前額,抿了抿嘴,轉向我們。

他說:你們一定以為我發瘋了吧?”

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唉,這麻煩——太突然,太可怕了,足以使我發瘋。盡管我向來品行端正,但我可能會蒙受恥辱。每個人都有煩惱,這是上天注定的,但是這兩樁事如此可怕地降臨到我頭上,把我弄得六神無主。這事情不僅和我個人有關,如果得不到解決,恐怕還會連累到這個國家的一些大人物。”

先生,請鎮靜一下,”福爾摩斯說,請告訴我你是誰,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們也許聽過我的名字,”我們的客人回答說,我是針線街霍爾德——史蒂文森銀行的亞曆山大·霍爾德。”

這個名字我們的確聽過,他是倫敦城裏第二大私人銀行的主要合夥人。究竟是什麼事情讓這位有頭有臉的人落到如此可憐的地步呢?我們滿懷好奇地等他把精神振作起來好講述他的事情。

我覺得事情很急,”他說,所以當警官建議我來找你時,我就趕緊跑來了。我先坐了段火車,然後跑步到貝克街的,馬車在雪地上跑得太慢了。我平常很少鍛煉,所以剛才喘不過氣來。現在我好多了,我盡量把事情簡單明了地講給你們聽。

當然,你們都清楚,一家有成就的銀行必須善於為資金找到有利的投資之處,同時也要靠增加業務聯係和儲戶的數目。我們投放資金最獲利的方法之一是在絕對可靠的擔保下,把錢貸出去。這些年我們做了不少這種交易,許多名門貴族珍藏的名畫、圖書或金銀餐具作抵押向我們借貸了大筆款項。

昨天上午,我還坐在銀行辦公室裏,我的職員遞給我一張名片。我一看,嚇了一跳,這人不是別人,他的名字——我隻能告訴你們——是英國最崇高、最尊貴的名字。我對他的到來,感到受寵若驚,正想感謝他的大駕光臨,可他開門見山地談起正事來了,像是急著要完成一樁令人很不愉快的任務似的。

“霍爾德先生,”他說,“聽說你們有貸款業務。”

“隻要抵押品值錢,我們就辦理這種業務。”我回答說。

“我馬上需要五萬英鎊。”他說,“當然,我能夠從我朋友那借到十倍於這筆錢的,但我情願把它當作一樁交易,而且親自來處理。你也知道,以我的身份,隨便接受別人的恩惠是很不明智的。”

我能否問一下,您需要這筆款項多長時間?”我問。

“下周一我能收回一大筆款項,那時我就能還清這筆貸款了,利息你說了算,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就是馬上把這筆錢拿到手。”

“我本該很榮幸地用我自己的錢借給您,”我說,“如果不是因為我拿不出的話。所以,我隻能以銀行的名義做這筆交易,為公平起見,即使是對您,我也不得不鬥膽堅持,應當要有業務上要求的擔保手續。”

“我正希望這樣。”他說著,把他椅子旁邊的一隻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盒端了起來,“你肯定聽說過綠玉皇冠吧?”

“這是我們帝國最貴重的珍品之一。”我說。

“說得對!”他打開盒子,他說的那件華貴的稀世珍寶墊在柔軟的肉色天鵝絨上麵。“這兒有三十八塊大綠寶玉,光上麵的金質鏤花,就難以估價。這頂皇冠的最低估價也是我要借的這筆錢的兩倍。我打算把它放在你這兒作抵押。”

我捧過這貴重的皮盒,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皇冠,又看了看這位高貴的借貸人。

“你懷疑它的價值嗎?”他問。

“完全不是。我隻是覺得……”

“覺得放在這兒不恰當嗎?你放心好了,要不是我有絕對的把握能在四天內贖回它的話,我才不會這麼做呢。這純粹是一種形式而已。這作抵押夠嗎?”

“足夠了。”

“霍爾德先生,你要知道,根據我對你的了解,我這麼做是因為對你的信任。我希望不要由此引發什麼流言蜚語,希望你盡可能采取一切措施好好保藏它,如果它有任何損壞,不用說,肯定是一起萬眾矚目的大醜聞。所以,對它的任何損壞,後果都和把它丟失了一樣嚴重,這些綠玉,舉世無雙,沒有其它寶石可以替代。可我還是非常信任地把它留在你這裏,周一早上我將親自來取。”

我一看客人急著要走,就沒多說什麼,馬上叫來了出納,讓他點給客人五十張麵值一千英鎊的鈔票。當我再次一個人呆在辦公室裏時,想起對麵前桌子上的這隻貴重盒子的重大責任不由忐忑不安起來。它是國寶,萬一有所閃失,肯定會引來令人可怕的後果。我為我當時同意負責保管它而後悔起來。然而,事已如此,我隻好把它鎖進我的私人保險櫃裏,然後繼續工作。

到傍晚,我覺得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辦公室未免太不謹慎了。此前,銀行的保險櫃都被人撬過,怎見得我的保險櫃就不會被撬?萬一這樣,那太可怕了。因此,我決定此後幾天,我要隨身帶著它,寸步不離。這樣一想,我就叫了輛馬車,帶著皮盒回到了斯特裏特哈姆街的家中。我把它拿上樓,鎖在我臥室的大衣櫃裏,這才鬆了口氣。

現在我把家裏的情況介紹一下,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你對所有情況都有所了解。我的馬夫和男仆都不住我家,這兩個可以撇下不談。我有三個跟隨我多年的女傭,都是絕對可靠而不用多疑的。不過,還有個叫露茜·帕爾的侍女,是個打雜的,雖然才來幾個月,但她的優良品行讓我很滿意。她非常漂亮,常惹來一些愛慕者在房子周圍轉悠,這是她惟一的不足,但我們還是相信,她是個十足的好姑娘。

仆人方麵的情況就這樣,我自己家裏人不多,很快可以講完。我是個鰥夫,隻有一個名叫阿瑟的獨生子。他讓我很失望,福爾摩斯先生,他真叫人傷心!這都怪我自己。別人都說是我寵壞了他,可能也是的。我親愛的妻子去世後,他就是我惟一所愛的人了,我甚至看見他稍有不高興都受不了。我對他從來是有求必應的,如果我以前對他嚴一些,也許對我倆都有好處,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他。

很自然,我希望他將來能繼承我的事業,可他不是那塊料,他任性、放蕩!老實說,我從不讓他經手大的款項。他年紀輕輕,就早已是一家貴族俱樂部的會員,因為他風流瀟灑,很快就成了一幫揮霍成性的富家子弟的死黨。他又賭牌,又賭馬,時不時向我要錢去還賭債。

他也曾想和那幫狐朋狗友斷絕關係,但在他的朋友喬治·伯恩韋爾爵士的影響下,他又一次次地被拉了回去。

也難怪喬治·伯恩韋爾爵士這樣的人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阿瑟常把他帶回家,我覺得我都被他的翩翩風度折服了。他年紀比阿瑟大,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他見多識廣,能說會道,而且相貌出眾。然而,當我撇開他的儀容不看,冷靜地審視他的為人時,他那冷嘲熱諷的談吐,他看人的眼神,都讓我覺察出他是個完全不可靠的人。不僅我這麼看,我的小瑪麗,憑著一種女性特有的對人的直覺,也是這麼看的。

說到這裏,就隻剩瑪麗的情況沒說了。她是我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後,我把她收養了過來,並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她是我家裏的陽光——溫柔、可愛、美麗,很會持家,同時又具有女性應有的那種文靜、溫順的品質。她是我的左右手,沒有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隻有一件事違背了我的意願。我兒子深深地愛著她,向她求了兩次婚,都被她拒絕了。

我想,如果說有人能把我兒子引到正路上來的話,那就非她莫屬了。我相信婚姻能改變他的一切。但現在,天哪!太晚了,永遠都挽不回了。

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你對我家裏有些什麼人都了解了吧,下麵我接著講這樁不幸的事情。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們在客廳裏喝咖啡時,我把這件事講給阿瑟和瑪麗聽,並且告訴他們那件貴重的寶物就藏在家裏,不過,我沒提到借貸人的名字。我能肯定露茜·帕爾把咖啡端來後就離開了房間,但她是否帶上房門了,我就不敢肯定了。瑪麗和阿瑟聽了都很好奇,很想看看,但我想還是別動它的好。

“你把它放哪兒了?”阿瑟問道。

“放在我的衣櫃裏。”

“唔,但願晚上別被偷走才好。”他說。

“櫃子鎖起來了。”我回答說。

“哦,那個櫃子隨便什麼鑰匙都能打開。我小時候就用廚房餐櫃的鑰匙打開過。”

他說話經常這麼隨便,所以我就沒拿它當回事。可那天晚上,他一臉沮喪地跟著我到了房間裏。

“爸,”他垂著頭!“你給我二百英鎊行嗎?”

“不,絕不給!”我嚴厲地說,“在錢上麵我過去對你太慷慨了!”

“你一向都是很好的,”他說“我非得有二百英鎊不可,否則,我再也沒臉到俱樂部去了!”

“那更好!”我嚷道。

“好是好。但你不會讓我就這麼離開吧,”他說,“我可丟不起這臉。我必須設法籌到這筆錢。如果你不給我的話,我就去想別的辦法。”

我當時氣壞了,因為這是他這個月裏第三次向我要錢了,“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子!

”我發火了。他沒再多說一句話了,鞠了一躬後就走了。

等他一走,我打開大衣櫃,查看那寶物是否安然無事,然後我又鎖上了。接著我在房子裏四處查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有差錯沒有。平時,我總是把這個任務交給瑪麗的,但那晚,我覺得親自查才放心。我下樓梯,瑪麗正一個人在大廳的邊窗旁。我走近她時,她關上了邊窗並把插銷也給插上了。

“爸爸,”她有些不安地說,“是你允許侍女露茜今晚出去的嗎?”

“我沒有。”

“她剛從後門進來。我想,她剛才去會什麼人去了,這樣子很不安全,我們該製止她。”

“你明早就給她說說吧,如果你希望我去說的話,那我就對她說好了。你肯定各處的門窗都關好了嗎?”

“都關好了,爸爸。”

“那麼,晚安。”在得到她的肯定後,我親了她一下便上樓到臥室裏去了,不久便睡著了。

我盡可能把所有和這案子可能有關的事情都告訴你,如果哪點沒講清楚,你盡管提出來。

不,你講得很清楚。”

現在我要說到最重要的那段情節了。我不是睡得很死的人,何況心裏有所牽掛,所以睡得更不踏實。大概淩晨兩點,我被屋裏的什麼聲音吵醒了。可我還沒完全清醒,這聲音就沒有了,但它讓我感覺好像什麼地方有一扇窗戶輕輕地給關上了。我側起身全神貫注地聽著,忽然間,我驚恐地聽見了隔壁房間裏有輕輕走動的腳步聲。我害怕極了,悄悄下了床,走到臥室的門角處向外張望。

“阿瑟!”我尖叫起來,“你這流氓,賊!你竟然敢碰這皇冠?!”

我放在那裏的煤氣燈還亮著,我那個愁眉苦臉的孩子隻穿著襯衫和褲子,他的臉色死人般蒼白。我把它搶到手一看,發現一個金質邊處少了三顆綠玉。

“你這壞蛋!”我氣得發瘋似地喊了起來。“你把它弄壞了!你讓我一輩子都丟臉!你偷走的那幾塊寶石到哪兒去了?”

“偷?!”他叫了起來。

“是的,你這個小偷!”我吼叫著,使勁抓住他的肩膀。

“沒丟什麼,不可能丟什麼的。”他說。

“這裏有三塊綠玉不見了。你肯定知道它們到哪裏去了。你不但要當賊,還要當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