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長長的夢。
夢裏還是那一片桃林,而我卻成了那個觀望者,清楚地感受著男子與女子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
緋色桃花滿墜枝頭,一片嫣紅。暖風南傾,落花便紛紛揚揚落下,一襲桃色馨香的桃花雨漫天,最後落於塵埃,像熊熊燃燒的火,似燃。
灼灼桃花下,男子風華絕代,眉眼淡漠。女子執著溫熱的酒壺,靜品醇酒,酒澀入喉,釀成相思。
女子拉住男子的一片衣角,杏眸中籠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雙頰染霞,溫柔問道:“公子真美,敢問貴姓?是哪家的好郎兒?”
女子笑靨如花,明媚地笑起來之時,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
男子玉石般的心似乎被這明媚的笑靨所觸動了。一向不喜言談望著醉在桃花樹下的女子,淡淡開口:“蘇鈺和。”
“蘇鈺和麼。當真是個好名字。”
女子隻是笑,可她卻忘記了。鈺者,堅金,寶也。
他的心從來都隻是冰冷的玉石,從未有過暖人的溫度。一切皆是她的奢望。
那時的女子卻隻是紅唇貼上酒壺口,仰頭暢飲一口桃花釀,笑意盈盈。“蘇公子。我的名字,花鬱鬱。”
桃之灼灼,花之鬱鬱。
花是有花期的。他們的愛情始於桃花,釀成相思,最後也不過一季花期。
鈺和一直勤於修行,想要重蹈父親之路,修為上神。這一抹笑靨,是他蒼白人生中最明媚的一抹。
蘇鈺和記住了她的笑,記住那雙明眸,記住了她的名字。花鬱鬱。
他想,這大抵是個好名字。
蘇鈺和第二次見到花鬱鬱,是在他下凡曆劫之時,草長鶯飛之季,他正奔波於人間的江南。
天際透出淺淺微光,涼風習習,精致的畫舫在悠悠碧水上慢行,碧水分流,漣漪圈圈擴散。霏霏煙雨中,那一身薄薄柳衣輕揚,若天際浮雲,一痕而已。
蘇鈺和立於畫舫之上,靜看人間春綠,眉目裏盡是淡然。
父君要他明白世間甘苦,方能成器。可人界也不過這般,人心皆生妄念,盡是浮華,又有什麼可曆甘苦之地?
蘇鈺和執起青瓷茶杯,茶煙嫋嫋中淡抿了一口清茶,然後就是那麼突然,不經意間,他的視線裏躍出一抹黛色。
女子站在岸的那一頭,眉如黛,杏眸微彎似夜幕裏一鉤皎潔新月。雨未歇,她執著一把二十四骨的緋色油紙傘,素手握著一根細細的柳枝,嘴角含著溫婉的笑意。柳枝搖曳,而她靜靜的立在岸上,青絲微揚,緋傘如火。
遠處山黛朦朧,樓台隱約,風送來了不知哪家怨女低唱的歌謠。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茶煙在蒙蒙煙雨中彌漫,茶香濃厚沁入肺腑。幽幽吟唱中,蘇鈺和抬眸,見那湖畔簇簇杏花層層疊疊,綻著濃濃春意。芳潤嬌嫩的雪色杏花跌落在傘麵上,順著傘骨幽幽落下。
女子笑容明媚,亦如初見。
蘇鈺和將茶杯放於幾上。“花……鬱鬱。”
他隱約記得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子的名字。
畫舫慢慢靠近岸邊,女子嬌顏在煙雨中漸漸清晰。花鬱鬱嬌俏地笑著,望著畫舫上似有所思的錦衣郎君,素白色的錦絲軟履踏上一地殘落的杏花,紅唇輕啟。
她笑道:“蘇公子倒是好記性,竟還記得我一女子名字。”
蘇鈺和沉靜地望著岸上的緋衣女子,不答。薄薄煙雨中,他獨立於世間喧囂中,錦袍染上濕意,卻依舊比世人出塵。
花鬱鬱望著蘇鈺和清俊的容顏,被勾花黛色衣袖遮住的手緊緊握著柳枝,微微顫抖著,手上淡淡的青色顯出,散著珠光的指甲刺入肌膚,殷紅的血珠滲出。
姑姑說過,不能放過此人,定要留下他。
她仰起頭,淺笑道:“蘇公子倒是好興致,竟選在這微雨之季遊湖。隻是蘇公子,湖畔煙雨之景雖好,我卻知道一處更好的地,定能除去蘇公子此刻所煩惱之事。不知蘇公子肯不肯賞臉和小仙一遊?”
“你……是哪家的仙?”
蘇鈺和目光透過薄薄青煙落在纖弱的女子身上,斂眸,聲音無波無瀾。
“不過是人界散仙罷了,並不屬哪位大仙座下。”
畫舫已至岸邊,蘇鈺和慢步走下畫舫,一襲青衣若畫,淡到極致。女子凝視著他,笑容不減,立於滿地殘花之中,杏眸裏盛著盈盈笑意。
蘇鈺和突然覺得那樣的笑容很刺眼,然後他淡然開口:“笑容一旦多了,便會變得廉價。姑娘還是少笑些好。”
花鬱鬱笑容僵硬了些許,片刻卻又掩袖嬌笑道:“蘇公子還真是不留情,若是以後遇見心儀的女子,怕她是不會嫁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