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版前言(1 / 1)

我寫作較早,而結集甚遲。《書前書後》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初版於一九九二年,九六年重版過一次,曆時二十年矣。近幾年來,不斷聽到有人從舊書店尋購本書的消息,還有遠道寄書來叫簽名的。揣想這些勞神費力尋得的書,總是難得再進舊書店的了,如果還有人想買,該怎麼辦呢?因此,出過我的《念樓集》和《學其短》的安徽教育出版社,決定來為本書出一新版,可謂及時,我很高興。

為什麼會高興呢?

自從六十多歲離了休,寫文章,著書,編書,已不是奉命宣傳,更不是專圖名利,主要是心裏還有話想說,想告訴別人。《詩·小雅·伐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一隻鳥兒獨立枝頭不會鳴叫,隻有在有知音同類的回應時,它才會發聲。二十多年前寫的東西,至今還有人要看,也就是還有“友聲”,有回應,可見自己並沒有白吆喝,此其所以高興者一也。

《書前書後》所寫之書,凡是我自己著、自己編的,如《走向世界》,如《兒童雜事詩箋釋》,如《學其短》,如《知堂書話》,如《曾國藩家書》……從一九九二年算起,都至少重印過一次,多的已重印五次。不少書重印時,又在書前書後寫了新的題記。新版增入了這部分內容(同時刪去了所有不在書前書後的文字),為自己的筆墨生涯留下了更清楚的軌跡,此其所以高興者二也。

《書前書後》的書名,是二十年前我自己取的。當時即知書名非商標不受保護,和尚用得,阿Q也用得;但我隻習慣用自己的杯喝水,不習慣同別人共飲一杯水。為了不錯拿杯子,曾經認真檢查,並未發現有珠玉在前。十年之後,忽從《秀州書局簡訊》得知,有人求購《書前書後》,書局以北京某先生新作寄之,回信卻說“要鍾叔河的”,這才知道出了同名的書。不久以前又聽說,天津某先生名叫《書前書後》的文集也快成書了。兩位先生都是望重之人,難道都不嫌不幹淨,硬要撿起和尚用過的來用麼,當然不至於此。我想恐怕隻能怪我自己,怪我和我的書“知名度”太低,別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吧。如今有人願意再來印它一次,再印幾千冊,知名度稍微提高,第四種、第五種《書前書後》也許就不忙於上市了吧,此其所以高興者三也。

唯天下之事,亦正難說,我高興得也許太早了。三張稿紙寫完時,忽得包書來的六月二十日《長沙晚報》一張,有大字標題“這麼多《建黨偉業》?不是電影,是書!”下麵列出了同名《建黨偉業》的六部著作,封麵彩照全是煌煌巨製,六家出版社和六位作者也全是大牌。如此看來,一名多書、書名共用恐怕還是“人間正道”,“我用我的杯喝水”則仍屬小資產階級劣根性乎?那麼好吧,愛用《書前書後》作書名的都來用吧,物競天擇,就讓時間和讀者來“擇”好了。至於《建黨偉業》,自然又當別論,別說六種,就是六十種,總是都會與天地同壽、日月齊光的吧,馨香禱祝之矣。

二〇一一年七月六日,鍾叔河於念樓。

[說明]《書前書後》原收文六十二篇,此次刪去與書無關的九篇,加入了所序跋之書重印時加撰的序記一十四篇,並將《〈學其短〉序》並入《〈念樓學短 · 逝者如斯〉序》,篇數增為六十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