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走向世界叢書》重版前言(1 / 1)

《走向世界叢書》的第一本,是一九八〇年八月印行的,一九八六年二月印出了第一輯三十六種的最後一本。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年,“走向世界”看來仍須努力。

好在現在嶽麓書社終於決定重印這部叢書了。

作為叢書的編者和各書敘論的作者,我當然是希望叢書能夠重印的,尤其是近兩年來遇到了下麵三件事情之後。

第一件事情是,二〇〇六年元月六日,《新京報》請一百位學人各寫一則短文,介紹他去年最愛讀的一本新書;有個人沒有介紹新書,介紹的卻是二十年前出版的《走向世界叢書》。此人名陸建德,是劍橋的博士、社科院的研究員,他舉張德彝所述倫敦一車夫因鞭打馬匹過甚被罰款並監禁一事為例,說“叢書所收著作,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開了國人的眼界,同時又讓讀者意識到,身邊很多習以為常的小事,其實都是值得關注和檢討的。時至今日,這套叢書讀來,依然具有讓人不安的力量”。

我不識陸君,《新京報》也是偶然看到的,看後卻不能不佩服他的善讀。人們讀書,或求充實,或求愉悅,都無可厚非,但能從書中感受到“讓人不安的力量”者蓋鮮。《走向世界叢書》的作者未必都有郭嵩燾那樣深刻的見解和梁啟超那樣生動的文筆,如張德彝者無非一同文館出身的普通外交官,但他亦有一特長,便是在外國看得多,記得細,連倫敦車夫鞭馬過甚被罰這樣的小事都記了下來。而能從此類記述中看出普世的價值,看到全球文明的遠景,聯想起此時此地活取熊膽踏死小貓之類行徑,從而感到不安,這不安便不會不成為“走向世界”的催化劑。陸君在這裏用上了“力量”一詞,真有會心,令我佩服。

《走向世界叢書》本不是什麼供人們消遣的書,像陸君這樣不怕思想不安的人也總還會有,而舊書難得,聽說在網上已經賣到幾百元上千元一冊,則重印自不可緩了。

第二件事情是,二〇〇七年夏天,嶽麓書社楊君托人送來一篇海外出版的史學論文,論文作者王爾敏是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教授、台灣“中研院”近代史所研究員。過去編《走向世界叢書》時,我曾向他請教,獲益良多,又蒙惠寄著作多種,我也寄過書給他,但久已不通音問。這篇題為《總理衙門命使試探:斌椿之遊訪歐洲》的長篇論文,引言部分一開頭便提到了《走向世界叢書》,說: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起,大陸對外開放新路初露聲光,而學界出版界領先風氣,立即有不少重要史乘史料問世,最具卓識遠見者為嶽麓書社×××先生所主編之《走向世界叢書》……相贈鄙人,為時已有二十年矣,不但感其厚愛,且深感其啟我茫昧,導以明燈。……

當代中國政治,已是在加速對外開放,有一日千裏之勢。我相信×××先生真是一位有世界眼光的愛國學者,足當稱為時代先知。……在此類史料上言,我原不陌生,但結合國家動向而展望未來,實在敬服×××先生的有心與用心,以啟迪國人擴大視野,麵對世界演變之新局。我當篤實地走曆史學家之路,要步趨×××先生的研究前軌,從外交史論域探索十九世紀官紳所做的努力。

王君對中國“走向世界”的成績,尤其是對我在這方麵所做的工作,恐怕都估計過高;但從他的論文中,確實看得出《走向世界叢書》對海外學人的影響。“走向世界”本來就不是單向而是雙向的交流過程,為了使這種交流繼續下去,叢書似乎也有重印的必要。

第三件事情是,今年年初,偶往書市巡閱,忽見《走向世界叢書》所收的薛福成、張德彝諸人著作,不少都被某出版社翻印了。是的,翻印,我說他們是明目張膽的翻印。薛、張諸人雖然死在七十年前,他們的著作誰都可以印,但我還沒有死,我的標點分段,改錯加注,還有大量的邊批,這些都是諸人原著所無,按政策法令的規定,“編輯作品版權”也是有歸屬的呀!

當然,對方可以辯說,錯字你能改,我也能改;分段你可以這樣分,我也可以這樣分嘛。但原本沒有的文字,完全是我撰寫的,別人總不能一字不易地照抄吧?還有嶽麓書社版因誤排失校形成的錯字,也一字不易地照錯,這又作何解釋呢?

我這樣說,好像有點“違法必究”的樣子,其實反躬自省,叢書未能及時重印,也是翻印者這樣做的客觀原因之一,因為讀者有需要,出書有市場嘛。於是,從書市回來,我就撥通了有關的電話。

這次我所表示的希望,終於得到了湖南出版集團和嶽麓書社新任負責人的理解和回應,《走向世界叢書》的重印終於啟動了。無論如何,這總是令人高興的事,雖然晚是晚了一點。

願《走向世界叢書》能夠引起更多讀者的興趣和思考,能夠在中國“走向世界”的過程中起到更好的作用。

二〇〇八年五月二十一日於長沙城北之念樓。

《走向世界叢書》重版,嶽麓書社二〇〇七年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