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之春《使俄草》(1 / 1)

鋁是地殼中含量最多的金屬,因為不能以火法冶煉,所以開發利用得遲,西方到一八八六年才開始用電解法製鋁。清朝到歐洲去的人中,王之春比較早注意並記述了這種新金屬材料。一八九五年一月三十日,他在赴俄“吊賀”的輪船上第一次見到鋁,所作《使俄草》卷三中記雲:“俄提督出示鏢鏈一串,質輕類紙,而堅勒(按:勒字疑為韌字之誤)逾銅鐵,名阿羅咪呢,雲用白礬質而以硫鏹水化之,便流汞得此物。”

“阿羅咪呢”即Aluminum,也就是鋁。“用白礬質”雲雲則是電解法發明以前,用鉀汞齊還原氯化鋁的實驗室方法,所得到的鋁,成本據說比銀子還要高。而在更早的古代,世上是沒有金屬鋁的,中國當然也不例外。鋁字古文同鑢,《說文》雲:“錯銅鐵也。”可是王之春很想表現自己的愛國,於是大發議論道:“此固由西人精於格致講求化學之效,或遂詫為奇異,不知中土已先有言及之者。《淮南子》曰:黃埃、青曾、赤丹、白礬……中國之言化學詳矣。……彼西人所詡為絕學者,皆不能出吾書。”

查《淮南子》的原文:“黃埃五百歲生黃,黃 五百歲生黃金,黃金千歲生黃龍,黃龍入藏生黃泉,……而合於黃海。”青曾則合於青海,赤丹則合於赤海……這種陰陽五行的假說,也許反映了古人對物質變化的樸素認識,但和金屬鋁的發現利用卻是風馬牛不相及,怎麼能把一千幾百年後西人講求格致的成就,歸功於一千幾百年前的“吾書”呢?

然而王之春曆經英法德國,“涉獵各邦水陸營壘及炮廠”以後,認識便有了不同。三月後的四月十九日,《使俄草》卷七記法國魚雷快艇,“配用新出之五金材料……,故較為輕靈堅結,船殼薄而分兩亦減也。至船中雜件,拿爾芒摻配以鋁(原注:此字見上海製造局《化學材料中西名目表》,按鋁之一物,潔白如銀,輕而耐久遠,鍾之殼每用之)。緣鋁與鋼較計,每一立方生的之鋁隻重二格拉姆九十二,而每一立方生的之鋼重至七格拉姆八也。”

製造船中雜件的鋁,當然是用電解法生產出來的。《使俄草》此時開始承認西方工藝技術值得效法,認為中國造船“果能配合各國鋼鋁及他項材料,實得至輕之質,極大之力,以馴至於經久耐用;更深求水之阻力,機之進力,油汁代煤汽鍋布置之妙,其所造又安有窮乎?”王之春終於表態,該引進的還是要引進,不再硬說一切創造發明都“不能出吾書”,都是吾華古已有之的了。

《使俄草》八卷,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孟秋上海石印。因為王之春好詩,旅途作詩不少,所以取了個詩集的名字。其實官做得大不等於詩做得好,這位頭品頂戴布政使的詩亦未必佳,隻有《接電報已換台灣割讓之約慨然書此》一首雲:

獨自騎牛遠過關,台澎已在有無間。

事機一失成流水,生麵重開待轉圜。

畢竟讓誰當柱石,劇憐如此好河山。

須臾稍緩能堅定,縱使臣庸主不孱。

第三聯感慨頗深,及今讀之,猶不禁憮然。但是這和“阿羅咪呢”已經沒有多大關係,我的這一則小抄也不能不趕快刹車了。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

本文曾以《阿羅咪呢》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