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安然看上去比剛出生的小貓還虛弱,紀桓原本就隻是做做樣子,根本沒真的彈到她。他見紀安然眨了眨眼,初生兒特有的迷茫的眼神努力追逐著他的手指,似乎覺得有趣,嗬嗬笑起來,道:“這孩子倒是安安靜靜的。就叫她安然吧,望她往後能安守本分,一生順遂,一世平安。”
紀家這一代的女孩是“然”字輩,小菀在心裏品味了一下,覺得這個“安”字不錯,且“安然”有安寧、平安之意,在她看來,可比那些什麼“清然”、“泠然”好得多。至於紀安然倒是沒想到重活一世名字竟然沒變,她現在還不知道豈止是名,就連姓也沒變,隻覺得這也太過巧合,卻也沒什麼喜不喜歡。對她來說,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兩世同名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不需要去習慣新名字。
小菀高高興興地接過紀安然,別過紀桓,回到崔氏的院裏。崔氏閨名梨兒,乃是罪官家眷,幼時祖父獲罪被斬,她隨其他家眷一同流放嶺南,後來自賣為舞妓。也是巧,紀九難得出門遊玩,一見此女便驚為天人,將她帶回了紀府。
其時蓄養歌舞妓乃是世家貴族的習慣,貴族們互贈美人亦是尋常。可是不久之後,紀桓卻向慧芸公主提出要將梨兒抬舉為妾。
紀桓年過二十膝下猶虛,慧芸公主曾欲為其納幾房良妾,紀桓無可無不可,於是有了妾侍王氏。但王氏雖容貌妍麗端莊,性子卻和木頭一樣,唯唯諾諾,笨嘴拙舌,紀桓沒幾天就厭煩了,又和府中美婢廝混在一處。
他胡鬧歸胡鬧,這卻是頭一遭提出將小婢抬舉為妾,更要緊的是這名小婢甚至不是府中的家生子,隻不過是一個從外麵買進來沒兩年的舞姬。紀家本是數百年的老世家,輝煌的曆史比皇家還要長。潯陽侯府這一支自大齊朝開國以來,四世三公,爵位顯赫,政績斐然,天子更替而聖寵不衰。如此豪門勳貴可列當朝第一,想做侯府裏有名有份的女人哪有那麼容易?除非母憑子貴,尚有一線希望。但崔氏那時並未懷身。在公主看來,蓄養家妓就是用來玩的,但玩到把家妓正式納入卻不行。她不但不肯答應,還將兒子訓斥一通,打算把狐媚惑主的崔氏梨兒趕出府去。但紀桓這次鐵了心要抬舉崔梨兒,在他的堅持下,疼愛兒子至深的公主退讓了。
別說,崔氏的肚子竟還爭氣,剛抬舉了她不到三個月,就傳出喜訊,這下不止是紀桓高興,連公主也召見她表示慰問,並賜了許多補品。崔氏深知自己出身低微,雖然紀桓眼下迷戀她,但他身邊美女無數,這迷戀不過是鏡花水月,隨時會消散,鞏固地位最好的辦法,唯有誕下兒子。其實也是崔氏心急了,盼著一舉得男。但紀九流連花叢的風流性子著實給了她不小壓力,誰知道此次不中,她還能得寵多久,在眾多美婢良妾環繞下她又還有沒有機會再孕?是以看見生出來個女兒時,她才會那般失望,甚至於咬被哭泣。
崔氏雖然從一介低賤舞女一躍而成貴族妾室,但她並不滿足。要知道,在她的記憶深處,還找得到當年家中奴仆成群、良田萬頃的富貴影子,她幼時曾過的那種鍾鳴鼎食的大富大貴日子讓她並不甘心就此安分守己地過一輩子。
崔氏情緒雖然平複了,但對女兒還是淡淡的。紀桓雖然也曾前來溫柔撫慰,但卻將留在別的美女身邊過夜,美其名讓她好好休養身體。崔氏忍不住在心裏遷怒起了初生幼女。在她看來,如果紀安然是個男孩,盼子心切的紀桓一定會好好對待她們母子的。
到得傍晚,正為著照顧小嬰兒忙個不停的小菀接到了周氏的傳見。周氏的婢女燕兒先是向崔氏送了禮,笑吟吟恭喜一番,崔氏隻覺得對方是瞧自己笑話來的,麵子上雖然應了,卻任誰也看得出她的敷衍。燕兒並不在意,轉頭就叫小菀抱著紀安然去給周氏看。
崔氏皺了皺眉。周氏和她同在一個院中,倒也走不了兩步路。不過初生兒體弱,經不得吹風受寒,周氏怎的自己不來?這時她倒是忘了先前是誰要婢女抱孩子去給九爺看的了。她的貼身婢女蕉兒察言觀色,掩嘴笑道:“燕兒姑娘你未曾生養,不懂也是尋常。這才出生的嬰孩身嬌體弱,一陣風都能是催命符。且小娘子此時已困倦而眠,恐出行驚擾,還望夫人擔待則個。”
此話明著是說燕兒,暗裏卻是笑周氏膝下猶虛。燕兒麵色微變,腹誹道:“不過幾步路,又不是要出院子,裹嚴實點,有什麼打緊了?適才九爺在倚風亭裏,還不是巴巴地抱了去?”笑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說得是,嬰孩體弱,萬事皆應小心為上。夫人原是想親自過來看望崔姬,可下午卻有些事情沒走開,這會兒世子夫人帶著十六娘正在夫人那裏做客呢。說來也是巧,夫人原先不是有一枚白海寺高僧開光的白璧麼,本打算待這孩子百日的時候送給她,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