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門簾一掀,探出一個小小的女童腦袋來,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在李榮康身上。
黎陽透過掀開的簾子向裏望,黑漆漆約莫坐了個人,冷不丁對上一雙冰雪般的眸子。
“他被張雨辰打傷,又中了‘靜夜銷魂’,你再不帶他回去,晚了可就沒命了。”
黎陽聞言不敢耽擱,向程菁告別,匆匆帶李榮康回宮。
紀安然道:“先生,我擔心殿下,你不跟去看看嗎?”
“多事。”程菁閉目養神。
紀安然也大略知道她的性子,聞言隻好閉口,心中對於她方才拋李榮康出去的一幕有點耿耿於懷。進城門時,外頭衛兵的閑談飄了進來。“……我他娘的也搞不懂,急急忙忙出去,火急火燎進來,難道就是為了接那個小孩子?真他娘的吃飽了飯沒事做!”“人家貴族子弟少爺兵,你以為和我們一樣啊,大太陽底下守城門?人家就樂意跑進跑出,你管得著麼?”大概是這會兒沒多少人進出城門,更沒看見貴族的車馬,衛兵們說話很隨意。“是啊是啊,羽林軍乃天子近衛,聽說都是貴族子弟出身,貴族的想法,咱們是搞不懂的啦。哎,你們說,那小娃娃會不會是他兒子啊?我聽說啊,這些貴族老爺們家裏大堆女人,十歲不到就開葷啦!”“哈哈,放你娘的狗臭屁,十歲,誰他娘十歲的時候硬得起來?我還不信了,貴族的鳥……”
粗言穢語隨著馬車的遠去模糊不清,紀安然躁鬱不安的心倒漸漸平靜下來了,暗道:“李榮康命在旦夕,衛兵們不知究竟,卻汙言穢語地開玩笑。我和那小孩相識一場,當盡力探聽解毒之法,但若幫不了他,也隻能……祈禱上天保佑他平安無事。”
馬車向侯府駛去,紀安然突然有點惴惴不安,伸手捉住程菁袖子。
程菁睜開眼:“回去後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來解釋。別人問起你,你一概說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遇事說不囫圇話並不出奇。但程菁轉念想到紀安然雖隻得六歲,平素口齒伶俐條理清晰卻比十來歲的童子還要厲害,補充道,“你裝作嚇壞了便是。”
不就是裝傻嗎,她多多少少也裝了六年了,完全明白指示,保證完成任務。紀安然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說。不過,李榮康也知道。”
“那不用你操心。”
或許是有了程菁做擋箭牌,或許是打定主意裝傻,紀安然稍微安定了一點。直到高大的府邸映入眼簾,她抓著程菁的手不自覺地一緊,低聲叫道:“先生……到了。”
程菁抓下她撩簾的手,皺眉道:“這是在京城,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許再做出此等失儀的動作!”
是了,她要回到那個巨大的金絲鳥籠裏去,繼續做她循規蹈矩的侯府千金。那裏雖然有數也數不過來的規矩,身邊時刻發生著傾軋爭鬥,但有疼愛她的母親、有可愛的丫頭。紀安然想到周氏,思念之情衝淡了緊張之感,反而生出一股隱隱的渴望來。
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紀安然在門房驚喜的目光下,牽著程菁的手,跟在通報的小廝身後進去。那小廝跑得飛快,一眨眼就不見了。紀安然和程菁分手,剛進入後宅,隻見一條淡紫色的影子衝了過來,叫聲:“我的兒!”蹲下、身子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六年裏,不管人前人後,周氏永遠是一副端莊嫻雅的樣子,不論麵對小妾的挑釁、丈夫的冷漠、婆婆的責難還是妯娌的口蜜腹劍,她從不會失去風度。紀安然曾想,這才是真正的名門貴婦,優雅而虛偽的麵具已經和皮膚長在了一起,融進骨血。
然而這個模範貴婦卻雙手提著裙擺箭步衝過來,素日裏一絲不苟的發髻微微有些鬆散。她這副模樣紀安然別說沒見過了,簡直是難以想象。她呆呆立著,直到脖頸處一陣溫熱。
“母親。”她輕喚了一聲,覺得周氏抱得太緊,不由掙了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