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兒說了這兩句話就閃到一邊當隱形人。紀安然揚聲道:“母親慢走,我待會兒便回。”周氏和她對視片刻,神情漸漸緩和,淺笑著點了點頭,臨走前深深看了萍兒一眼。
崔姬一直目送紀桓背影消失,方收回視線,對紀安然笑道:“安兒,都長這麼高了。”伸手過去。紀安然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崔姬臉上一僵,訕訕放下手。
“走吧,回去試試衣服,要不合適我也好給你改改。”
“謝謝崔娘。不過這麼晚了,就不打擾了,我拿回去試吧。”
崔姬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了:“你叫我什麼?”見紀安然不答,捉住她肩膀不悅道:“我是你親娘!”
紀安然定定地看著她,看她每一寸細微的神情,看她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越看,心就越冷。
什麼女兒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什麼挖走心肝般疼?一個女人對自己剛出生的孩子都不屑一顧,難道還指望被情敵抱去養了六年之後突然母愛覺醒?
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紀安然臉上露出一抹譏誚來。但她很快回過神,壓住翻湧的記憶,淡淡道:“你真的是專程來見我的麼?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齊沒有“醉翁之意”這個典故,但沒人聽不懂紀安然的意思。她們驚奇於這個本該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說出這樣冷漠犀利的話。
崔氏心頭一慌,隨即卻惱怒起來,慍道:“你胡說什麼?誰教你的?”她看了萍兒一眼,把指責某人的話吞了回去,再看紀安然這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卻覺得怎麼看怎麼帶了那個女人的影子,終是氣不順,尖聲尖氣道:“好哇,小小年紀也學會狗眼看人低了是不是?自以為攀上了高枝兒,看不起我這個做妾的娘是不是?我呸!告訴你,不認親娘,等著天打雷劈吧!”
萍兒皺起秀眉:“請崔姬慎言。”崔梨兒冷笑一聲:“你不用狐假虎威……”大概她經曆失寵又重獲紀桓青眼,鹹魚翻身,情緒激動,現在嘴邊完全沒個把門的。蕉兒見她越說越不像話,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如夫人,咱們該回了,下次再看小娘子吧。”崔姬被這聲“如夫人”叫得通體舒泰,將包袱甩給萍兒。
“你以為她真心對你好嗎?走著瞧吧!不長心眼的東西!”
把十九娘給周氏撫養原是崔姬自己想好了的,但她沒想到這個孩子會對她這麼冷淡,就像完全對親生母親沒有半點好奇向往一樣。
她知道自己應該耐心一點,溫柔一點,但是一對上這個孩子的眼睛,她就止不住的心慌氣虛。那雙黑如點漆、亮如繁星的眸子仿佛一把尖刀,能直直刺入她最真實的內心,卻又那樣淡漠,似乎萬事不縈於懷,她之於她漠不相幹。
崔姬不記得紀安然的眼神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或者一直都是這樣?她不知道。從前她一心纏著紀桓生兒子,也沒花過心思籠絡長女,不知道那個女人給她灌輸了些什麼東西,洗腦洗得幹淨!
得虧不是個兒子!崔姬咬牙暗恨,臨走前驀然伸手,狠狠戳了紀安然一指,紀安然往後讓了讓,卻沒有完全閃開,額角一痛,一個踉蹌跌在萍兒身上。
“小娘子,小娘子!沒事吧?”萍兒連忙扶住紀安然,一手捂住她被戳出紅紅指印的額頭。見她定定看著崔姬背影,不由有些替她難過。
紀安然搖搖頭,收回視線。“沒事,回去吧。”
萍兒應了一聲,心裏已在盤算著怎麼把這對母女相處的情形原原本本轉述給周氏,忽後頸一痛,什麼都不知道了。
紀安然低著頭走了幾步,感到不對,倏地停步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