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看山跑死馬”,行舟也是一樣。直到大半天過去,對岸朦朧的風景在夜色中隱匿,小舟依然在水麵上慢慢前進。紀安然回頭望著來路,兩邊的距離似乎差不了多少。江心水流湍急,也不知被衝到了下遊何處。茫茫河麵,扁舟隨著水流晃蕩,前後不著,在寒夜裏格外讓人覺得心慌不安。
“咕嚕嚕——”汩汩水聲中這異響格外響亮,桂花第五次揉了揉肚子。
她雖憨傻,卻曉得搜藏食物。出事之前,也不知道在哪裏找到兩個大白饅頭揣在懷裏。李榮康倒是精,卻什麼吃的也沒想著帶,隻拿了袋金子。
早在下午的時候,桂花就把發硬的冷饅頭啃完了,這會兒肚子又餓了,扔下槳,一臉理所當然地朝紀安然討吃的:“桂花餓了,要吃饅頭!”在她的心目中,主人家永遠有數不完的好吃的。
雙槳在船舷上翹了一下,向水中滑去。李榮康眼疾手快,撲過去一手攥住一根,心頭剛鬆口氣,小舟經他如此動作,卻劇烈搖晃起來。他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一動也不敢動地等了些時候,見沒有翻船,重重呼出口氣,鬱怒地看著桂花。
桂花壓根不理會身後充滿怒氣的目光,隻砸吧著嘴滿懷期望地望著紀安然。紀安然從懷裏拿出一個藍色的布包,打開是個包著餅子之類幹糧的油紙包。
紀安然將幹糧分了一點給桂花,分量實在少得可憐。桂花三兩口塞進嘴裏,吮著手指眼巴巴看著紀安然手中的紙包。
紀安然歉意地道:“就隻剩這點食物了,我們得省著點吃。你乖,等上了岸,帶你去吃好吃的。”桂花實在餓得難受,哪裏管她說什麼,隻聽見不給她了,心中發急,直直向紀安然撲去,伸手便去搶那個油紙包。
紀安然麵色一沉,迅速側身後退一步,右手拿著布包往身後一背,左手伸出,食指在桂花手腕上一點。
桂花“嗷”地一聲痛叫,捧著手腕哭起來。
紀安然眉頭輕蹙,瞳光冷冷:“大膽奴婢,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麵前是誰!”
桂花抽噎一下:“小……小娘子……”
“你娘沒有教過你,奴婢對主人不敬,該受什麼懲罰嗎?”
桂花露出驚恐之色,雙手一背,護住自己的屁股。
紀安然繼續嚇唬她:“你以下犯上,我不但要打你,我還要逐你。不準再跟著我了,聽到沒!”
桂花哇哇大哭,向紀安然伸出手去。紀安然步法靈動地避開,桂花卻不依不饒。船就這麼點兒大,紀安然也不敢劇烈動作,桂花卻完全不理會會不會翻船,沒兩下就將紀安然一把捉住,牢牢抱在懷裏。
“嗚嗚嗚……小娘子,桂花知錯了!饒了桂花這一回吧!不要趕桂花走……”桂花抱得緊緊的,眼淚鼻涕都往紀安然身上蹭,差點沒把紀安然氣死。
桂花越來越心慌,越哭越大聲,簡直聲震四野,遠上雲霄,連遙遙兩岸也能聞此悲天徹地的哭聲。“小娘子,你罵我吧,你……你打我吧……就是不要趕我走……”
“怎麼這會兒又叫我打你了?你不是怕疼得緊麼?”
“嗚嗚嗚,我找不到娘了,府裏的人走光了,小娘子也不要我了……”
兩人雞同鴨講,片刻,紀安然神情略為緩和,溫聲道:“你先放開我。”“嗚嗚嗚嗚哇哇哇……小娘子……”桂花扯著嗓門大哭,根本聽不進紀安然說什麼,雙臂鐵桶一般,牢牢將紀安然箍住。紀安然掙了掙,竟掙不脫。
紀安然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她倒不是真的要趕走這傻丫頭,隻是須得將她懾服,否則讓她依著本性胡來,萬一出事——比如翻船,大家就一塊兒玩完吧。
桂花哭功強勁,經久不衰,直弄得紀安然頭昏腦脹、心煩意亂。她撫了撫這個體型比她大多了的孩子的背,柔聲安撫道:“好了好了,隻要你保證乖乖聽話,再不會違背我的命令,我就帶你去找娘,好不好啊?……”
桂花嘟囔了一句什麼,哭聲漸歇,紀安然感到禁錮住自己的手臂略鬆,將她一推,桂花仰天倒下,險些倒進江裏去。竟是站著哭著睡著了……
紀安然輕輕歎了口氣,拿出一件衣服搭在她身上,回過頭,李榮康一下一下地劃著船,黝黑的眸子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獨木舟雖然窄,兩個小孩倒也並肩擠得下。“休息一會兒吧。”紀安然輕輕按住他的手。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岸?”李榮康停下動作,無助地望著紀安然,雙眸隱隱帶著焦慮恐懼,似乎要找到一個肯定、確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