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堂聚宴的都是樂家軍中的中高級將領,此時菜還未上,人們左右顧盼,談笑寒暄。樂臨坐在首座右下方,青袍玉帶,烏發高束,玉白手指輕輕搭在深色木案之上,在一眾大漢中尤顯得風姿秀逸,蕭蕭肅肅,鶴立雞群。
紀安然一進來,滿室喧囂微妙地靜了靜,數十雙眼齊刷刷直射向這個白衣女童。跟在紀安然身邊的碧枝和倩兒哪裏見過這等架勢,在眾多大漢的注視下心跳加快、腿腳發軟,隻恨不得將頭低到地下去。
倩兒心下羞惱:“果然一個個都是粗人,哪有這樣直勾勾盯著女兒家看的?”方如是想,卻見紀安然隻是在門口略頓了頓,便毫不遲疑地大步而入,步履從容,神情恬淡,便如這滿室粗漢和種種的審視打量全不存在,輕飄飄毫無半分重量。
倩兒下意識跟上,心道:“看來這紀小娘子雖是錦都人士,卻不是顯赫人家。要換了任何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金尊玉貴,男女嚴防,恐禁不住這般無禮的目光。”
紀安然根據堂中小廝指引,行至樂臨身旁坐下,與他相視一笑。她坐下後環顧四周,數十大漢濟濟一堂,普遍年紀不大,基本都是中青年人,模樣有醜有俊。
有的漢子身後還跪坐著人,似乎是親兵隨身之流。
此時一個殿中穿行的仆人來到樂臨身邊,耳語了兩句。紀安然耳力非凡,倒是聽了個清清楚楚,卻是弈宣王已入關內,樂鳴濤出府迎接去了。樂臨嘴角一直含著笑,聽完神色也沒變,抬手揮退仆人。“若非想要弈宣王出資相助,爺爺才懶得理他。迎出五裏就算給他麵子了。”他聲音壓得極低,目光從紀安然臉上掠過,像是說與她聽的,卻不要她應,言罷就站起來,朗聲道:“各位將士,大帥出府迎接弈宣王尊駕,延遲開宴,還請大家稍安勿躁。”
弈宣王到來的消息大多數將士之前並不知道,堂中一陣喧嘩,有人向樂臨打聽弈宣王是不是要參加今天的晚宴,得到確認後,將士們的臉上大多都露出激動喜悅之情,有的還接著追問,想從樂臨這裏知道更多消息。至於遲這一時三刻,根本也沒人在乎。
“弈宣王乃是先帝的堂弟,成帝的後裔,他這樣的天潢貴胄、龍子鳳孫平常哪裏是我們能瞧見的?就算遠遠看見他拉車的駿馬蹄下揚起的塵土,也得要立時口呼千歲,跪地磕頭,哪裏能想象得到,會有和他同堂吃飯喝酒的一天?哈哈哈,咱們為大齊征戰沙場,不惜馬革裹屍,不就為了這樣的榮耀嗎?這大半年來咱們收編流民、清剿山賊、合並隊伍,堅守此關,積極備戰突厥,現在皇室有人看到我們的努力,別說是叫我們等一會兒,就算讓我們等他個幾天幾夜,又有何不可?”說話的是個絡腮胡的灰衣漢子,一雙八字濃眉下,雙目小而精亮。他的話得到了在場大部分將士的認同,許多人臉色發紅,呼吸加重,雙目熠熠生光,激動得有些難以自持。
這些將士多是貧苦百姓出身,看重軍功人頭,論到打仗,多的是自命不凡之輩。若是換了一個普通的世家權貴要來,他們還未必瞧得上這些“靠祖宗蔭庇的二世祖”,但弈宣王是正兒八經的天家貴胄,那就不同了。不管是哪個階層,有無文化,這個時代的人普遍把忠君等同於忠國,對於皇權天家還是有所敬畏的。
那灰衣大漢目光一轉,直直看向紀安然,忽然重重哼了一聲,大聲道:“我們這是慶功犒賞之宴,可不是孩童嬉戲之所。什麼不相幹的小兒娘們兒都往這裏湊,沒的叫王爺看低,以為我軍如此不莊重,不尊重有功之人。”
堂中安靜了一瞬,眾人表情各異,有的事不關己,有的含笑看戲,還有的出聲表示讚同。
那灰衣大漢看樣子在軍中的聲望並不算低,聞得有人讚同,更加得意:“兀那小娘,說的就是你。趕緊帶著婢女滾吧,這裏不是小女孩玩耍的地方,誰讓你來的?也不看看什麼場合!”
倩兒和碧枝身形抖了抖。碧枝嘴裏說得潑辣,其實到了這些軍中將領麵前也是大氣不敢出的,隻暗中在心裏將那灰衣漢子咒罵一通。唯此時,一個雄渾粗噶的嗓音大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卻是熊海威拍案叫罵。
樂臨看了他一眼,眼神嚴肅,含著深深的不讚同。
熊海威道:“那些找茬挑刺的,針對個小丫頭,算什麼本事?!欺她無人撐腰麼?我老熊把話挑明了放這裏,誰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得問問我老熊這一雙鐵拳答應不答應!”
陳濤冷冷哼一聲:“大家以理論理,熊將軍,還是不要蓄意挑事的好。”
“你……”熊海威似要發作,旁邊的人死死將他拉住,在他耳邊勸道:“將軍稍安勿躁,這廝就是想逼你動武,好安你罪名,休要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