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這個當兒,劉山給我說了他這次來的目的:“你在咱那裏待過,知道那裏有多窮,一年辛辛苦苦,也不過掙個幾千塊錢。窮不可怕,怕的是目光短淺,不思進取。有的人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不知道外麵的世界發展到了什麼地步,天真地認為有饃吃有稀飯喝的生活就很不錯,更可怕的是教育孩子也是用那套思想,總認為讀書花錢不值得,早早就不讓孩子上學了。我這次來就是讓孩子們體驗體驗都市的繁華,讓他們跳出井底看世界。對孩子們來說。這裏無疑就是天堂,我就是要領著他們觸摸天堂,希望他們回去能長出翅膀……”我一直都很欽佩劉山,他說出這番話並不稀奇,因為他是很有思想的一個人。
接下來我就領他們遊玩,先登上了高高的東方明珠電視塔,又遊覽了海洋水族館,走過繁華的南京路。傍晚又來到外灘,領略流光溢彩的黃浦江夜景。可想而知,這幾個孩子是怎樣的欣喜,這裏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那樣的新奇,一路上,他們的眼睛一直都睜得大大的,唯恐一眨眼的工夫又錯過了一個美景。
劉山帶著一個幾百元的廉價數碼相機,不停地拍攝著。他不但給每個孩子都拍照,還往往拍幾張純粹的風景照。一路上最忙的也是他,特別是到路口的時候,他分外緊張,兩手分開把三個孩子攬在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來往的車輛。我告訴他隻要遵守交通規則,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事情的,他讚同地笑笑,可是一到了路口又成了神經兮兮的那個樣子,連我看了都覺得好笑。
晚上回到家,我特意找來了同事的兩個孩子,我想讓這些在不同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在一起交流交流。幾個孩子來到一起,很快就消除了隔膜,嘻嘻哈哈地交談起來。城裏孩子嘴裏蹦出的“比薩餅”、“耐克”、“粉絲”等詞固然讓那幾個鄉下孩子佩服羨慕,鄉下孩子放羊捉魚的生活也令同事的孩子感到新鮮。
我們在另一個房間擺上兩個菜,喝點酒。幾杯白酒下肚,我們的話就多了起來。回憶當初的時光,感歎現在的差別。“你的電腦,能洗相片嗎?”他環顧一周,指著我的電腦說。“能,明天你們再出去轉轉,買點東西,我就在家給你們整理打印一下。”我說。“那……”他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我忙說你別把我當外人,想當年咱還不是在一個鍋裏吃飯嗎?
他歉意地一笑,拿出他那個相機,讓我看一張照片,說能不能把這張照片和我今天照的風景照合在一起。照片上也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大大的眼,翹翹的嘴,很調皮可愛。
我說沒問題,又問,這個孩子挺眼熟的,是誰呀?“是我們家小尚。”他的笑容有點僵硬。“那你怎麼不再領著他來一次啊,去年你們來了沒有照相嗎……”看著他的臉色陡然變得灰暗,我驀然覺察到其中的不妙。
“他來不了了……”劉山喝了口酒,頓了頓說,“早幾年他還小,我就有這個想法,等他一長大就領他到大地方轉轉……去年我們就來了,計劃來的前1個月,小尚就高興得睡不著覺,天天問我上海有多大。剛一出火車站,小尚就驚叫,哎呀,這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走到一個路口,他隻顧仰頭看高樓了,結果被疾駛過來的汽車……”
美麗的世界剛剛在他麵前打開,卻又永遠地關上了,這樣的結局是何其殘忍哪!我也有種深深的自責,懊悔去年沒留下來陪他們。再看看劉山,他的眼角隻有一抹潮濕,1年的痛苦,也許眼淚早已哭幹。
“這就是為啥我想讓你把相片拚在一起,他去了快1年了,我回去後要把這些相片燒在他墳前,他活著沒有看到,死了一定要讓他看到。就是在那一個世界,我也希望他能看得高,看得遠,好好上進……”
我的心被一種強烈的情緒衝擊著,小尚的離開,對劉山的打擊可想而知,而就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居然還能想到別的孩子。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裏一片寂靜,過了很久,我才問他:“嫂子怎麼樣了?”他說她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精神有點恍惚,也許不久就會好的。
他低下頭,手漫無目的地摸索了一會兒,猛然又抬起頭,用一種堅定的語調說道:“我的小尚沒有了,可我的想法還在!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今年我就在村子裏說,我願意掏錢領孩子去開闊一下視野。很多人認為我是有點不正常了,不敢把孩子交給我帶,結果隻有這三個孩子來了。雖說花了我不少的錢,可我心甘情願!以後誰願意來,哪怕我節衣縮食,也還要資助他來!”不知什麼時候,那一群孩子也來到我們旁邊,靜靜地聽著。我暗想,他們是否體會到了他的一片苦心呢?也許,有些事情,要到他們長大了,才能徹底明白吧?
第二天下午,我送他們到火車站,劉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舍得鬆開。而那些孩子,則都流露出滿足的神情。也許,回家後,上海的一切都將深深地印在他們的腦子裏,成為他們努力學習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