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如果是在對諸多學生的挑選中放棄了我,我至少還有努力的機會。而若是根本沒有招研究生的打算,我再如何爭取,恐怕也是無力回天。
那時候,我們考古專業有一個野外考古興趣小分隊,自己定選題,然後向學校申請一定的經費,就召集全校有興趣的學生一起去。臨放寒假的時候,我們在蘭州城外發現了戰國時期的一個戰事遺址,因為地點的偏僻和落後,很多古跡都保存得相對完好。於是我們就申請了這個項目,報到係上後,批了。大家很意外,因為臨近畢業時的申報項目一般是很難批的。領經費的時候教務處的老師說了:這次考古活動是一次大的活動,學校很重視,係裏會派一個指導老師帶你們一起去,學校還會另外組織別的考古隊出去……
指導老師、我以及班上的另外3個同學一行5人出發。那時,蘭州地區剛下過大雪,出得城後,真是一馬平川,四野皆自。大家又正青春年少、一腔熱血,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出點成績來,也算給自己四年的大學做個總結。到目的地之後,白天就是分頭開始緊張的搜尋和采集工作,晚上住進了臨時帳篷,相互交流白天的收獲。
第5天的時候,下了一場更大的雪,這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麻煩。大家覺得這樣的地表情況根本不可能開展采集工作,討論決定不要出去了。我覺得是困難了點,可是時間那麼緊,一個星期的野外考古活動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呆在帳篷裏可是什麼也幹不了啊。我還是堅持一個人出去了。
那一次,我迷路了。你要知道大雪天氣裏迷路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因為沒有參照物,手中的地圖根本就不起作用。不知不覺四周就黑了下去。四年專業課的學習加上數次實習經曆,我早已學會了不緊張、不恐懼。拿著指南針,背著背包,我慢慢往前。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過去了,手表的指針愈來愈快,而我卻發現背上愈來愈涼——按地圖的指示,我早應該到達目標營地了,可四周除了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我突然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些絕望。是走錯了方向麼?那我現在究竟走到哪兒了?離營地有多遠?一個個問題接踵而來,而夜幕漸漸降下,方向愈來愈深不可測。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時候我居然看見風雪中有一個人影。
“喂!你好!我是蘭州大學曆史係的學生。我們過來……”
“哦,這麼大風雪路都認不清,該呆哪就呆哪啊!”聽口音,是位上了歲數的人。
“您知道怎麼走出去不?”
“知道走出去你還能看得見我?哈哈,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今晚要留在這裏啦!”我本來是準備仗著自己年輕,體力好,能熬過這夜,等雪停之後再找回營地的。可是這位老人……他那麼大年紀,這麼冷的天氣,這麼潮濕的氣候……
“老先生,要不我們還是試著走走吧!”
接下來的1個小時,我們一直相互攙扶,在雪地裏相互提醒、相互打氣。我告訴他我是考古學大四的學生,我的夢想是做一個偉大的考古學專家,我本科馬上畢業,我想念我們係最有名的楊教授的研究生……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走了多遠,也許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也許……直至我們都已體力不支。
“小姑娘,算了吧,明早天亮了,會有人找到我們的。”
我知道在雪地裏停留一夜的後果是什麼,即使明天天亮有人找到我們,我們其實也就是兩個不會動的雪人。於是我對他說:“這樣,我們現在一起走,往前再走100步!”
我其實並不知道,這100步走完之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隻知道我不能放棄,我還年輕,還有夢想,我還想念考古學的研究生呢!
可是奇跡出現了!大約走了100米左右,我們同時看到了亮光!是的,我敢肯定那是我們的營地。指導老師和同學在營地外麵叫著我的名字。
“小蕙你終於回來了——楊教授?你怎麼和她在一起?”
楊教授?他就是楊教授?
一個月後,研究生錄取名單公布的時候,我榜上有名,指導老師就是赫赫有名的楊教授。他給我的評語是:考古學對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和永不放棄的精神,而我知道,小蕙同學具有這種品質。
畢業的時候,同學們都說,小蕙,你運氣真好!隻有我自己知道,那天,我隻是堅持了100米而已。
如果你為四郎哭泣
◎文/(台灣)龍應台
文化就是那根柔弱而又強韌的細絲,將珠子穿起來成為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