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5章 東北英文(1 / 2)

◎文/黃鐵鷹

對不起,我的英文不好,沒有聽懂你的意思,你能再講一遍嗎?

我是1979年24歲時,在吉林市鐵合金廠參加全國高考的。1979年高考,外語分隻算10%。就是說,你英文得100分,隻有10分算入高考總分。臨高考前半年,我才決定參加考試。一邊上班,一邊複習,考一分算一分的地理曆史數學都沒時間看,外語隻能放棄了,考試也沒參加。我的高考複習策略是英明的,因為,隻有闌尾炎開刀時,我才得到兩個星期脫產複習的時間,其餘複習時間隻能在下班以後,我居然考了吉林省文科第八名。

我挑了當時最熱的中國人民大學的工業經濟專業,美滋滋地到了北京。一入學才發現,我是我們班35個學生中外語惟一得零分的人。這下完了,剛爆炸的自信心一下子給憋回去了。外語入學摸底考試,26個英文字母隻認識前麵四個ABCD,我被分在第六班,也就是全年級英文最差的一個班。第一天上課,前後左右一打聽,外語考分也隻有我一個人是零分,就是說,我是最差班的最差生。別人問:“你怎麼考零分?”我說:“我沒考。”人家說:“你真傻,怎麼不考?”我說:“我隻認識ABCD四個字母,考,也是零分。還不如休息休息。”別人又說:“不會英文,也不能得零分。”我問:“為什麼?”人家說:“英文考試是選擇題。選擇題就是你閉著眼睛選,也有25%的可能性答對。你的高考自白少了2.5分。”我心想,靠!看來英文真是不一般,連考試方法都這麼新鮮。

剛上兩堂課,我就不想學了。因為英文那26個字母,我怎麼也發不準音,一不小心,就同撲克牌的發音混了。下鄉沒事,淨打撲克賭錢,撲克牌的發音是淌在血裏,不容易改的。我找到係裏,說:“我想換學日語。”老師說:“為什麼?”我說:“日語裏麵起碼有點中國字。”老師說:“日語可是小語種,用的範圍窄。”我心想,日本電器世界第一,學了日語,能跟世界第一電器沾上邊也不錯。我說:“小語種就小語種吧。”第二天,老師告訴我:“日語班已滿,要不你學德語?”我曾看過一本《共產黨宣言》的封麵,那上麵有一行德文字。我一想,德文同英文都是一樣的勾勾字,算了,美國比德國厲害,我還是學英文吧。

一個學期有六七門課,別的課都好懂,因為講的是中國話,最多老師有點口音。可是,英文可真混不過去,不懂就是不懂。沒辦法,學吧,既然英文最差,就給它最多時間。

本科前三年,我有一半時間是學英文。什麼招兒都試過了,背字典,背書,大聲喊,連說帶比畫,睡覺前背三句話,上廁所背五個單詞;買一個一塊磚那麼大的半導體收音機,放在書包裏,走路聽,吃飯聽,聽報告聽,上街聽,聽了四年。

別的班的人說,你們班那個外語瘋子,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不僅如此,我還讀小孩的英文書,就是一頁隻有兩句話,剩下就是唐老鴨的那種圖畫書。總之,到大三的時候,我連滾帶爬地衝進了英文最快班。第一天坐到快班,環顧左右,盡是那些剛入學時看著特有學問,特可望不可即,特高深莫測的臉。看著,看著,我的臉也繃成了高深莫測。有點慶幸,有點忐忑不安,心想,一不留神也混進這幫子裏來了?!

學校公園有個英語角,天黑以後人才多起來,可能是夜幕有助於掩蓋我們這些先長胡子後學英文的人的羞澀。

一天晚上10點多,我在英語角講得口幹舌燥,但仍興致勃勃,搖頭晃腦地回到寢室。一推門全屋的人哄堂大笑。我問,怎麼了?一個北京同學說:“我正跟他們講,你在英語角大擺擂台呢。我在那兒偷聽了一會兒,就聽著你那東北英文的聲最大。”全屋人又是一陣大笑。

同學的嘲諷不僅使我難受,還搞得我心裏沒底了。我真搞不清老外是不是能聽懂我這帶東北口音的英文?我的英文是不是像中國武術似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是接不上火。到英語角去的總是那麼幾個人,真就跟中國武術比賽一樣,誰得第一,誰得第二,隻有那幾個裁判知道。如果是這樣,我這英文不是自學了嗎?咱同中國人不用講英文啊!我的東北話是土點,可是中國人畢竟明白。看來,我還真得找真講英文的人過過招,看人家懂不懂我這東北英文。

20世紀80年代初的中國不像現在,全中國一共就那麼兩三種中國人編的英文教材。農村都包產到戶了,教材裏還在教人民公社和義務勞動呢。單獨練聽力和口語的教材幾乎沒有,要想練習,隻有找活人練。北京那時的外國人也不像現在這麼多,我隻有星期天到頤和園門前去等。外國遊客一下車,看著哪個麵善,就衝上去問:“你是哪國的?”然後問:“第幾次來北京?”然後又問:“你喜歡北京嗎?”這是我的三板斧,到這時候,一般遊客就該不理我了。沒事,要學英文隻有不要臉,再說,老外知道我是誰呀?於是,我接著堵下一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