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又回到床上,蓋上薄薄的空調被,塞上了放著歌的耳機。盧微微的事情她知道的太清楚,對於全家安康衣食無憂的人來說,還是挺悲傷。
盧微微側過頭,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上方:“看到有傷痕嗎?”
陳昱本想說沒有,燈光下,他繼續仔細地看了看,方才發現有一道很淺的,幾乎看不出的傷疤。
“我很感謝那個醫生,看不出吧?那個醫生醫生是個很年輕的姑娘,這隻眼睛的眼皮縫了十九針,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連傷痕都看不見了。”
陳昱有點不可思議:“十九針?”眼皮上方那麼小的地方,十九針?
“是啊,她說女孩子在臉上留傷痕太難看了,所以很仔細地縫,沒有打麻醉,那麼點大的地方硬是十九針,所以到現在幾乎看不出,要是畫個妝,就真是完好無損了。”她笑了笑,並不介意。
誰小時候都有些磕磕碰碰,可不是誰都能不打麻醉清醒地感覺這手術針在自己的眼皮上穿梭。幾乎沒有的傷痕,說明她都沒有掙紮。那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而那些固執到磐石一般的女孩,現實中能有幾個?
可他他想,這應該不是她要講得故事的主題。盧微微不是個對自己的傷痕耿耿於懷的人,也不是個多麼愛炫耀自己的人。這可能,隻是個前因。
“我住在海島,島上很多人是在船上做事的,有漁船,也有貨船。我爸爸在貨船上,職位是水手長,工資比普通的水手高,不過船上還有大副二副三副。”她說道,“我出事的時候我媽媽沒有告訴爸爸,因為海上有時候沒信號,媽媽不想讓爸爸擔心,一直到我出院爸爸上岸時才知道我從樓上摔下來了。不過那時候還小,十六歲,所以傷口愈合得快,要是現在,估計就破相了。你知道麼,醫生說我是從棺材底下漏出來的。”
她笑了笑,繼續說道:“我爸爸從小就沒打過我罵過我,連重點口氣說我一句都沒有。他很疼我,非常非常地疼我。那時候我剛出院,落下一個月的課程,臉上還有一塊紅一塊紫的,脾氣特別暴躁。我看見爸爸回來就特別放肆,因為隻有這麼一個人能讓我沒大沒小地吼,說話都沒有好語氣,爸爸說我的書桌太亂,我還朝著他發了一頓脾氣。”
“爸爸在家裏待了一個禮拜船就離岸了,但是我怎麼都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最後一次,竟然還是我衝他發火。”她突然有點哽咽,聽到這裏陳昱便明白了。
她最難過的莫過於爸爸突然離開,最後悔的莫過於連最後一次見麵,她都沒有和顏悅色的跟爸爸聊天。而現在,子欲養而親不待,她最懂得。
陳昱輕聲問道:“船觸礁了?”
盧微微點點頭:“觸礁了,船沉了,但是除了船長以外所有人都找到了,幸存了五個。”
顯然,她爸爸不是幸存的那一個。
“遺體找到了?”
“嗯。”盧微微回答,“找到了,飄到了一座小島上,島上的人給埋了,後來又送回來的。”
“天災有時候,無法避免。”陳昱安慰道。
盧微微點頭:“我知道,但他本來可以活著的。”
陳昱不解:“嗯?”
“活下來的那幾個都是水手。”盧微微當時聽過活下來的人說得那時候的情況,“那天晚上十點鍾的時候,海上下大雨,我爸讓水手出去蓋貨,但是看他們都睡了,所以爬起來穿上雨衣自己去了。”
她看了陳昱一眼,陳昱無奈地搖了搖頭,穿了雨衣,所以船沉的時候他一入水就會沉下去,救生圈也沒有用。同一方向跳的人都被救上來,隻有她爸爸沒有。
“你爸爸是個很盡責,而且很和善的人,人緣一定很好。”
“是啊,那麼多年我爸媽都沒有吵過架,我爸爸的脾氣特別好,人緣也好。”她說,“有時候我都不知道盡責盡忠是不是一件好事,你看,他要是忘了船上的貨,或者喊水手去做,他就沒事了。”
盧微微今晚話很多,也許因為喝了點酒。
他看她那樣失魂落魄,雖然笑著,卻笑出了一股淡淡的憂傷,他知道,她的心裏是難過的,想哭的。
因為突然少了一個疼愛她的父親,所以她不得不自己堅強,不得不自己獨立。
單親的孩子很多,可陳昱特別地心疼盧微微。
盧微微靠在沙發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在他身邊,略顯疲憊。
陳昱輕輕將自己的肩膀的送上,她換了個姿勢,靠得舒服一點。
“想哭嗎?”他問道,“想哭就哭吧,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