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款飛行戰鬥遊戲的史詩之作誕生了。席德?梅爾,那個愛穿編織毛衣的小夥子,在成為上世紀最偉大的程序編織者之前,他首先學會的是閱讀遊戲。
“我看到什麼?”年輕玩家問自己。
他的鼻息輕輕拂動了鼻前一片樹葉,他盯著這片散發著綠汁嫩香的完美樹葉,直到瞳孔燥熱欲裂。他看到葉片的鋸齒邊緣反射著金色陽光,漸漸模糊退隱,化為優美的寇赫島海岸線,在更精微處,自相似的謝爾賓斯基三角形無從遁形……那些逼真的纖毫畢現的三維圖像頓時像加特林機槍擊中的血肉之軀那樣化為滿天彌漫的血霧,繼而轉化為無限次迭代方程所控製的數據流。
傳說“恐怖伊萬”在現身前,你首先能感覺到的是地麵的顫抖。身高9英尺體重900磅的龐大身軀,可以輕易地舉起火神六管機槍。火神本是為戰鬥機配備的重型機槍,每秒5000發的子彈流能把一台防彈林肯轟成鋼灰。他的左臂裝載一管磁力鎢彈槍,可產生高達2000萬安培的電流,電流形成的磁場在200納秒的時間內爆發出比地球氣壓強十萬倍的壓力,將子彈加速到20千米每秒。如果說“伊萬”的右臂象征著毀滅與狂暴,左臂無疑是速度與精確的代名詞。正因為如此,“伊萬”現身後的圖景隻有通過回放對戰錄像來“回味”了。從來沒有人能在生前目睹“伊萬”之真容,從未畫麵在微微顫抖,看起來就像是老式膠片電影的齒輪顫動。看客腦門上都滲出黃豆大的汗滴,一個十六七歲的黃毛男孩甚至捂住了耳朵。
如果敵人從樹葉縫隙裏露出十個像素大的迷彩服,你會看到什麼?事實上,你什麼也看不到。這正是迷彩服的意義。然而,對於程序員來說,樹葉與遊戲主角的差別可就大了。
電光火石間,英格納姆Mac10的扳機被扣動了,他的肩部因反衝力劇烈地後震,看客們也神經質地哆嗦一下。然後一聲巨大的鈍響震得三維投影平台幾乎散架,火花四射,當然那隻是視覺模擬。鋪天蓋地的塵土散去後,畫麵回複了夏日的寧靜,除了蚊蟲的嘁嘁鳴叫,還有黃毛小子的吸鼻聲。
向約翰?卡馬克致敬!年輕人摘下銀光閃閃的頭盔,心中充滿了敬仰之情。大師在上個世紀創造了神話般的三維引擎傑作,直到今天仍然是不朽的傳奇。雖然今天的遊戲畫麵在精細度上要更勝一籌,工作原理卻始終如一:用目卩時引擎來表現主體,用來離線引擎來表現背景。普通人看到的是即時引擎的流暢靈活,離線引擎的華美精細。程序員看到的卻是多邊形所表現的塗滿油彩的皮膚和NuRBS曲線表現的樹葉輪廓,兩者的差別有多大?一光年那麼大。年輕人的嘴角擠出細微的弧紋,他解下潔白的圍脖,遞給服務小姐,就像久困樊籬的蚊龍掙脫纏身鏈鎖那樣輕鬆,渾身每一塊肌肉都膨滿了力量。他眯著細長的眼睛朝玻璃旋轉門透過的五彩陽光望去,拖鞋發出歡快的趿拉聲。
“伊萬”呢?“伊萬”是死了嗎?”黃毛小子怯怯地搡著他的老大,不解地問道。
師父步履遲緩地走到窗前,吃力地拉開厚厚的垂地窗簾,一堵碩大無朋的屏幕展露眼前,不,那不是屏幕,那是城市的夜空,璀璨燈光充盈著摩天大樓,讓聳入雲霄的玻璃幕牆變得通體透明,就像團簇生長的水晶。
“看到它了嗎?”師父指著一幢龐然大物,那是IEEE通信大樓,建築麵積超過三個五角大樓,智慧、財富、權力的象征。在它巨大的陰影裏,這幢圖書館就像是兒童積木。
“規則110。”規則110是研究複雜係統行為的一種規則,它決定二維平麵的模擬數字生命的狀態。該規則的特殊性在於可以從簡單的規則和初始條件中產生複雜的圖形。師父說。
走在寬闊大街上的人們突然頓住了他們的步,所有的人都朝向同一個方向,交頭接耳。
IEEE通信大樓的燈光熄滅了,這是不可思議的,就算是發生地震,三套備用發電機組也可以保證它的燈火通明。因為這兒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計算機、網絡公司的總部所在地。它若停電,全世界的網絡都會癱瘓。
它馬上又亮了,但僅僅是幾個窗戶亮著,它們分布在對角線位置。兩處亮斑一個是三角形,一個是圓形。它們周圍的窗戶也一明一滅起來,不久,它們複製出許多三角形、
圓形。它們的地盤交錯著,變幻著,就像在廝殺。
“這是工程師們的行為藝術吧。”有大學生很有經驗地向周圍的人說。這把戲他在大二時就玩過了,當時他們編了一個小小的程序讓一幢女生樓的窗戶玩起了俄羅斯方塊。
但他很快發現這“行為藝術”的複雜性遠遠超出了俄羅斯方塊。事實上窗戶格子的明滅是有規律的,當一行相鄰三個格子全黑、全白或左側一個格子為黑時,該格子為白。但這種簡單的規則宏觀上又表現出類似於生命的性質:三角形、圓形者卩可自我複帶,它們能侵入對方的陣地,擴大地盤。
“他們就像能思考。”一個心思細膩的女人說。雖然她完全不懂程序,但她的洞察力是驚人的。建立於簡單規則之上矩陣生命的確能表現出生命的自組織現象,隻是,沒人能發現,它們甚至還能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