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毛絨絨的蟲子在臉上爬過,範素珍忽地醒了。栓子站在床頭,一臉詭秘。母親責備,讓你媽多睡會兒,搗啥亂?栓子拿出藏在身後的絨絨草,得意地笑了。範素珍拍拍他,一瞅表,已經九點兒,忙坐起來。
栓子拽著範素珍的衣袖不讓她走。範素珍說,跟姥姥在家,媽還有事。栓子不鬆手,就那麼望著範素珍,眼神柔柔的,軟軟的,滿含著哀怨和乞求,範素珍心尖滑過一絲顫栗。他說話不利索,不願和別的孩子湊一塊兒,越來越孤僻。範素珍蹲下來,撫摸著他的頭,媽去幹活,掙了錢就領你進城,到時咱們就不回來了,你天天看樓房,看小轎車。栓子啞啞地說,媽……騙我。範素珍說,媽怎麼會騙你呢?真的帶你進城,媽去幹活,小孩子不能跟,乖啊?栓子慢慢鬆開手,範素珍不敢再說別的,抽身離開。
範素珍的眼睛濕了。栓子的眼神裏是有話的,他要說啥?範素珍猜不出來。栓子天天睡在身邊,她真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麼。她隻想著他的病,想著掙錢。閑下來,一定好好陪栓子玩幾天,他太孤單了。
又是一屋子煙。楊文廣臉色凝重,咬著大半截煙嘴。範素珍忙說,我起晚了。楊文廣狠狠將煙磕在煙灰缸裏,冷不丁說,車燒了。
範素珍一震,真的?
楊文廣說,一堆廢鐵了。
範素珍愣了一會兒,說,誰幹的?楊文廣掃她一眼,她馬上意識到這句話讓楊文廣不痛快了,隨即說,報案不?
楊文廣說,報,當然報。
範素珍腦裏晃出二全的影子,該不會是二全吧?她知道楊文廣的平靜中含著殺氣,二全絕不是他的對手。範素珍原想提醒楊文廣,二全監視菜站來著,終是沒說出來。
楊文廣說,我回來前,你別離開。
範素珍問,沒車,你咋出去?
楊文廣說,我騎高山的摩托。
範素珍給楊文廣煮了袋方便麵,剛擱下飯筷,高山進院了。高山和尹石頭一樣,都是楊文廣的雇工。高山恭恭敬敬地說,楊哥,我剛聽說。楊文廣罵,這塊臭石頭,往我心窩裏捅刀子啊。楊文廣讓高山報案,自己騎著摩托往大旺村來。
楊文廣騎得不快,遇事不亂,這是他的定性。他跺跺腳,地皮都發顫,竟然有人敢燒他的車。看見那堆焦黑的鐵,他確實氣壞了,氣過之後兀自笑了,當然是在心裏笑的。他們還能怎樣?也就是燒燒他的車。破吉普不值幾個錢,早該退役了。他們想報複楊文廣,這下恰好幫了楊文廣的忙。這個縱火案肯定牽扯劉劍的精力,他就不會把目光死盯在尹石頭這件事上。
楊文廣沒找魏支書,直接進了李大葫蘆家。現在用不著魏支書了,有他在,李大葫蘆反而顧忌。李大葫蘆很冷淡,可楊文廣看得出,他在等楊文廣。他們一家都在等他。楊文廣見到了那個叫李月的女孩。她個子不高,胖墩墩的,沒有發育成熟的樣子。楊文廣暗罵尹石頭畜生,偏糟蹋一個小女孩。李大葫蘆使個眼色,李月出去了。李月的神色還算平靜,沒有楊文廣想象的那麼糟糕。
楊文廣抽出一支煙,李大葫蘆稍一遲疑,接了,夾在耳朵上。
楊文廣漫不經心地問,商量得咋樣了?
李大葫蘆愁眉苦臉地說,難辦呢,楊老板。這個家缺錢,可再缺錢也不能拿閨女換,不辦尹石頭,我出氣都不順。
楊文廣說,尹石頭該辦,槍斃也不冤枉。他是我手底一個幹活的,死活都和我沒關係,我是可憐他那寡婦娘,二則也想幫你們一把——別怪我說話不好聽,沒錢,麵子有啥用?辦了尹石頭就保住麵子了?
李大葫蘆女人說,這口氣憋在心裏堵呀。
楊文廣說,是啊,誰攤上不堵?要是等判了尹石頭才能出氣,這口氣恐怕還得憋著,你不撤案,尹石頭永遠不會露麵。
李大葫蘆說,我就不信公安都是吃幹飯的。
楊文廣輕輕一笑,咱倆沒必要抬這個杠。
正說著,一個和李大葫蘆一樣瘦的男人大聲喊著,破門而入。李大葫蘆神色一慌,問他什麼時候過來的。男人態度蠻橫,躲得了初一,還躲得過十五?李大葫蘆瞟楊文廣一眼,陪著笑臉將男人拽到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