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品從雞心湖縮回目光,眼睛又澀又脹。側過頭揉揉,眼前頓時一片模糊。一個人向霍品跑來,霍品怎麼也看不清。到跟前兒,是劉會計。霍品問這麼慌張,出啥事了?劉會計邊揩汗邊說吳鄉長讓霍品開會。霍品說知道了,卻不動彈,目光再次拋向雞心湖。湖水剛剛融化,泛著青色的光澤,在湖水映照下,岸邊那排紅房子格外刺眼。劉會計焦急地說,吳鄉長讓現在就去。霍品不答,卻瞅著劉會計脖子上的傷痕問,又掛彩了?劉會計捂著脖子嘿嘿笑,不再催促。霍品這才往回走,慢悠悠的。
霍品前後當了二十多年村長,鄉政府大門進了無數次,現在卻挺犯愁進去。不想見吳石。數日前,吳石把霍品喊去,說要送霍品一塊兒大蛋糕。一個老板打算承包雞心湖及周圍的千畝荒灘,吳石已和對方變妥條件,霍品等著簽字就行。霍品不悅,地是黃村的,就算你是鄉長,也該征求村裏的意見吧?霸氣,是吳石一貫的作風。吳石做主卻不簽字。霍品明白,一旦有什麼責任,吳石絕對是淨身出戶。霍品當然不會任吳石擺布,他頂不過吳石,隻能繞著來。霍品看了吳石勾的草圖,馬上拋出問題關鍵。岸邊有一百多畝耕地,涉及到七戶人家。荒灘村裏說了算,那七戶人家,村裏做不了主。吳石說,所以,你要做這個工作。霍品問,萬一做不通呢?吳石說,在黃村,還有你霍村長辦不成的事?霍品說,吳鄉長太高看我了。吳石腔口很硬,這是個機遇,絕不能錯過。爾後又意味深長地說,老霍,可別耍猾啊。霍品說借我十個腦袋也不敢。吳石說我等你消息。可吳石並沒有等,隔兩天就催一次。吳石也算吃透了霍品,如果等,得到猴年馬月。霍品每次彙報,都急得罵娘,心裏卻平靜如水。霍品就是要拖下去。
跨進鄉政府大門,霍品步子陡然快了許多,推開吳石的門,已然帶出喘息樣兒。屋裏隻有吳石一人。吳石永遠那個姿勢,厚重的身子陷在老板椅裏,頭卻偏著,給人的感覺是安錯了位置。吳石臉上的笑像身軀一樣厚,可霍品知道吳石生氣了。吳石兩隻手頻頻在扶手上敲打著。霍品叫聲吳鄉長,說,我還以為來晚了呢,原來別人還沒到。吳石淩然道,你想等誰?霍品說,不是開會嗎?吳鄉長要給我一個人開?吳石盯霍品幾秒說, 是給你一個人開,別人沒這待遇。霍品說,我又犯錯誤了?吳石說,你清楚。霍品說,吳鄉長,我可是笨腦子啊。吳石抓起一個信封晃晃,這是告你的。霍品想看,吳石卻丟進抽屜,你還是別看的好。霍品問,吳鄉長相信?吳石說,我不信,怕別人信。霍品說,隨他告吧,我不怕。吳石說,無風不起浪。霍品問,吳鄉長找我就為這個?吳石說,我給你提個醒兒,你已經栽過一次,再栽就起不來了。當然,你別有思想負擔,我會盡力壓著,除非壓不住。話題一轉,問霍品進展如何了。
霍品頓時一臉氣憤,吳鄉長,我正要向你彙報呢,我嘴皮子磨破了,一畝地三十塊錢承包費,去哪兒找這麼好的事?可就是誰也不同意,我看讓派出所出麵算了。
吳石馬上道,胡說!老霍,你這是想往火坑推我。
霍口忙堆出笑臉,我是氣昏頭了。
吳石說,幾個村民能難住你?
霍品一臉無奈,和過去不一樣了。
吳石哼哼,這麼說,你沒轍了?
霍品說,吳鄉長,你得給我時間。
吳石說,一個月。
霍品問,如果……?
吳石斷然道,沒有如果,耽誤簽字,你就是黃村的罪人。
霍品一副謙恭樣子,心裏卻極不是滋味,想你吳石也忒霸道了。
吳石沒放霍品走,一定要留霍品吃飯。霍品暗暗冷笑,吳石先抽一鞭子,然後再往嘴裏塞塊糖。所謂的告狀信很可能是吳石炮製的,但霍品知道它的殺傷力。如果逆著吳石,霍品會被殺得片甲不留。霍品是有過教訓的。從這點兒說,告狀信的內容並不重要,那不過是吳石的借口。霍品並未被嚇住,心想我還就不信了,難道會再栽一次?
霍品隨吳石和陳秘書到了翠香樓。這是鄉裏最好的飯館。霍品想,吳石怕是別有用意,鄉長請村長吃飯,說什麼也有點兒不合常理。就揣了一份警惕。陣式擺開,霍品就瞧出來,吳石想把他灌醉。吳石頻頻敬酒,霍品連喘息工夫都沒有。霍品說喝不動了,吳石便咄咄逼人地問霍品什麼意思,一杯酒的麵子也不給?霍品隻得喝。吳石的海量是出了名的,就這麼喝下去,霍品必醉無疑,何況還有個陳秘書。陳秘書沒吳石那麼霸氣,但極其難纏。霍品並不怕醉,又不是沒醉過,可今天不能。吳石灌他,怕是要在醉上做文章:趁酒醉,讓他在協議上簽字。那樣,霍品就成了被夾住七寸的蛇。吳石完全做得出來。
霍品決定設法離開。
又一杯酒下肚,霍品齜牙咧嘴。吳石說你裝啥?酒裏有毒?霍品抹著嘴巴,歲數不饒人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吳石喊,你幹什麼?霍品說,水箱滿了。陳秘書跟出來,攙住霍品,沒事吧?霍品說不礙事,別管我,把吳鄉長照顧好。陳秘書說我也方便。霍品暗暗罵娘,臉上卻笑著,年輕輕的,水箱也不中用了?陳秘書笑說,基本屬於劣質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