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2)

霍品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黃毛在炕上趴著,二丫騎在他身上扇巴掌。人瘋顛,卻扇得又準又狠。每扇一下,二丫都要罵,方幹頭,還欺負人不了!黃毛誠恐誠惶地,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二丫扇得更歡了,黃毛的臉便激起道道紫痕,他討繞,二丫呀,我方幹頭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

難怪黃毛臉上常帶傷。

二丫抽累了,呼哧呼哧地喘,人也安靜許多。黃毛坐起來,把二丫抱在懷裏,說,二丫,吃飯。舀一勺稀粥往二丫嘴裏送。二丫目光呆滯,忽地將一口粥噴出來,黃毛的臉頓時成了地圖。二丫叫,我要打方幹頭。黃毛哄,方幹頭嚇跑了。二丫嘻嘻,嚇跑了?黃毛說,是呀,讓我的二丫嚇跑了。

二丫扭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霍品,叫,方幹頭!黃毛這才向霍品拋來冷冷的一瞥——其實,他早就看見了霍品。冰冷的目光收回去,馬上麵條一樣柔軟了,他說,那不是方幹頭,是村長。二丫欲掙脫出來,村長來了?我要告狀。黃毛說,村長把方幹頭抓起來了,你不好好吃,他就放了,嗯?二丫安靜了。

霍品不知應該站著還是離開。一個聲音催促他,走吧走吧。另一個聲音說,來了還是要把話說清的,你沒退路。腳抬起來,似乎要挪開,擺了擺,還是擱到原來的位置。

二丫睡覺了,神色嬰兒般安祥。

黃毛帶住門,問霍品,幹啥?

霍口沒說話,慢慢蹲下去,看著空闊的院子。黃毛則靠在牆上,目光戳著霍品。見霍品沒反應,便遊弋開去。院子很大,卻沒有旁的活物。那隻肇事的狗已被勒死,狗皮換了八十斤小麥。一隻雞探頭探腦地出現,兩人同時望過去。顯然,這是一隻外來雞,想進院覓食,也許曾經進來過,知道院子很少有同伴光顧,沒誰和它爭奪,可兩個男人的注視讓它警惕了。它探進一隻腳,再探進一隻腳,沒再向前,轉身溜掉了。

霍品說,找個地方看看吧。

黃毛沒反應過來,左右看看,似乎想搞清霍品是否和他說話。

霍品說,二丫的病。

黃毛十分幹脆,不用你管!

霍品並未對黃毛的態度意外,問,今年還種油菜?

黃毛依然僵僵地,不用你管!

霍品說,雞心湖承包了,上麵要把湖邊的地收回。頓了頓,補充,在別處給你劃一塊。

黃毛喉嚨呼哧呼哧響著,死死盯住霍品,想說什麼又說不出的樣子。霍品覺出他有點抖。

霍品征詢著,就這麼定了吧,你沒意見吧?

黃毛大叫,不——!臉上道道暗紫的傷痕幾乎跳起來,那是我的地,我就要在那兒種。

霍品說,沒錯,那是你的地。

黃毛叫,我不同意!

霍品問,不同意?

黃毛說,死也不同意!

霍品站起來,說那就這樣吧。霍品似乎妥協了,他的話綿軟無力,這不是霍品,至少不是進門前的霍品。霍品雖然內疚,但不得不遵照吳石的想法把障礙清除,所以硬著頭皮來了,決心一定,黃毛是攔不住的,隻須嚇唬幾句。黃毛是個愣頭,也許不怕嚇唬,可誰身上沒軟肋?黃毛的軟肋是二丫。霍品隻須說你要是抓起來,二丫怎麼辦?黃毛肯定蔫。但霍品沒這麼說,他甚至在暗示黃毛,地是你的,你不同意,誰也沒辦法。那一幕讓霍品發懵,二丫抽打著黃毛,也抽打著霍品。霍品摸摸自己的臉,別人看不見,他自己清楚傷在哪兒。

黃毛不同意。霍品知道黃毛絕不會同意。二丫的瘋顛是有規律的,在野外基本就好了,很安靜;回到村,穿行在房屋之間,她的病就重了。黃毛幹活總把二丫背上。二丫在地頭逗弄螞蟻,追逐螞蚱,或揪些花草裝飾自己。黃毛可以一心一意幹活。天一熱,黃毛會在地頭搭頂帳篷,夜裏和二丫睡在那兒。可是吃飯還得回村,一進村二丫就犯病。北方,春夏季節短暫,油菜花一落,秋風就起。那時,黃毛和二丫不得不回村住。在黃村,沒有誰比黃毛和二丫更留戀田野。黃毛肯定認為,隻有那片地才能讓他的二丫安靜下來。就算他不恨霍品,也不會承包出去。

霍品竟有些輕鬆,原本憋足勁要打一仗,忽然覺得沒必要,放棄了。

可……一個問題很快橫在霍品麵前,吳石那兒怎麼交差?其實不止一個問題:老郝的校舍款怎麼還?方幹頭的貸款怎麼還?

霍品再次站到那排紅房子前。天色暗下去,它依然那麼刺眼。沒有這排房,也許吳石不會那麼催逼他。那次,吳石沒把霍品喊去,而是親自來黃村轉了一圈,說秦小龍沒事幹,想在雞心湖邊做點營生,問霍品行不。霍品很痛快,那有啥不行的?霍品複出後,吳石第一次找他辦事,用的還是商量口吻,霍品沒有理由不痛快。霍品隻是不解,雖說也有人看雞心湖,來雞心湖玩,可三瓜兩棗的,在這兒做營生不等於喝西北風?禿子打地基時,霍品揣磨出味了,吳石是做要點文章的。什麼文章?猜不出來。直到吳石拋出謎底,霍品才看清吳石的棋路。當然,吳石不提紅房子,吳石在掃商引資嘛。一個硬得不能再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