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抬起眸子,穿過落英繽紛,看向夕陽慘淡的金黃。
那目光深深感染了楚歌,他走上前,有些失魂落魄,“請教姑娘芳名?”
她轉頭麵對他,略一沉吟,“……冬裳……護凰血族的冬使冬裳!”眸光點點,卻依舊冷淡。蒙麵輕紗隻是淺淺蕩漾,一塊冰,也隻能孤傲如此。但當她捕捉到楚歌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之時,卻有某種堅硬的不易融化的東西開始裂開縫隙。
“公子請多加小心!”她的聲音平靜,在楚歌聽來竟有空蕩蕩的寂寞,了無依靠。
這是一個如花勝雪的女子。
她的名字,叫冬裳。
今冬竟來得這樣早,不覺間已是漫天飛雪?
女子離開的一刹那,晶瑩璀璨的雪花在城頭飛舞,一股驚豔,一股幽怨,一股塵世間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紅塵中最愛最憐的欣喜。
眾人屏息驚奇地望著冬裳,不覺間,被她所魅惑。
盈雪繚繞中,冬裳晶瑩出塵。
“她……好像一個人……”楚歌喃喃自語。
海棠看他,眼中搖曳著淡淡哀愁。
…………
山即是宮,宮即是山。
虹山自古靈秀,又吸納上古黃帝懸圃精氣,是以雲霧繚繞,宛若仙境。而以“遵黃帝聖諭造福天下蒼生”為願興起的天若宮就建於此處。
楚歌四人在山路上靜靜地走著,眼見青山含翠,一片寧靜,時有野鶴相鳴而過,呈現出悠然的祥和來。眾人的心不禁肅然,放慢腳步,生怕踏碎了此處那濃綠的寧寂。
“公主真的在這裏嗎?”夏侯翎輕聲問道。
“那道藍光應該是姬風前輩的天行護印發出的,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兒了……”楚歌搖搖頭,他也不確定。但是這兒的氣息卻令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他想,無論瑤甄在不在這兒,這一趟也算沒有白來。
“你們看……”海棠指向前麵。
山風鼓蕩,幾有罡風之厲。對麵山高萬仞,幾出天表,將那玉京九垓的曠絕,顯現得淋漓盡致。山間瓊樓隱翠,玉宇含煙,微微鍾磬清音,寥寥寂寂。
兩麵山峰皆如刀削斧劈,中夾深穀,雲霧為澗,隻有一道七彩虹橋,閃爍熒熒微光,透明如絲的質地,恍若仙女遺落凡塵的羽衣。
眾人不由輕歎,楚歌上前,正要以輕功試他一試。忽見雲端白鶴翔集,最大的三隻似馱著三個人影。白鶴徐徐而降,卻已有一道劍光毫不客氣地迎麵劈下來,楚歌一個騰越,並不費力就躲開了那呼嘯的劍氣,落地之後,不禁愕然,那劍氣分明透著詭異的邪氣,與周遭清淨超然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略頓了頓,回頭看出劍之人。
這個人……即使仙袍加身,也似個邪人!
“師弟!不得無禮!”隨後趕來的白發男子製止了這場不愉快的會麵,“在下蘇童顏,是天若宮左執法。這位是師弟司馬懿,他行事鹵莽,還請客人不要見怪。”
“哼!天若宮的外人,不試試他不知道深淺!你們把這些人帶進去,恐怕沒經長老同意吧?”司馬懿語氣中帶著濃烈的火yao味兒。
“師弟,你又用禁術了!掌門水鏡師兄的命令你不會不從吧?”女子的聲音,顯有怒氣,她知道這個師弟雖入師門不久,卻仗著長老對他的器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隨後她微笑著看向楚歌一行人,和氣道:“我是右執法莫芊芊,各位請隨我來,興平公主正在廂房等候各位呢!”
“公主!”夏侯翎又驚又喜,卻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掌門?哼!姬風被逐出師門,他們倆交情可不淺哪!不知還過得了幾天……”
“放肆!竟然這麼說大師兄和掌門人!司馬懿,你不要太過分!”蘇童顏的怒氣在胸中翻騰,積蓄這麼久終於忍不住暴發了。楚歌也是驚訝,姬風居然是天若宮的大弟子,傳聞中術劍合壁的首席劍師!而更令他驚訝的是,姬風竟已被逐出師門,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司馬懿陰邪地笑道:“你們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左右執法大人!試問天若首‘戒’是什麼呀?可不要步了姬風的後塵哦!哈哈哈……”司馬懿眯了下眼,瞳仁上銳光乍現,陰毒而邪氣地閃爍著。一個轉身,騎鶴而去。
“天若首戒?”楚歌等人都在心裏納悶。
莫芊芊看著遠去的司馬懿,思慮萬千,不覺有愁氣在眉宇間悄悄凝結,身體也微微一顫。蘇童顏見此情景,心中了然,便走近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手指交纏間,一陣暖流無聲無息。
群鶴飛舞。
咫尺天涯莫相望,白發紅顏枉斷腸……
…………
“名泉烹新茶,談笑解君愁!諸位遠來天若宮,可得先品品我師妹的四季藏花茶,那可是醉人醉心呢!”蘇童顏笑道。
莫芊芊提著瓦罐走過來,正聽見他說話,優雅一笑,風情萬種。她拿起桌上一個樣式古樸的竹節筒子,拔開蓋,立刻有種花殘萼損的餘香散發出來。眾人眼見莫芊芊的纖手從茶筒裏抓了兩把花瓣,那花瓣共有四種,分別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顏色皆是淡淡的紅褐色。茶壺中衝入沸水之後,花香四溢,茶香嫋嫋。
蘇童顏翻開五個細瓷茶盅,莫芊芊端起茶壺,向茶盅裏均勻傾倒,白的盅,淡紅的茶,十分雅致。
楚歌舉杯品嚐了一小口,花香滑過舌尖,飛越喉關。正要讚歎時,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你們有雅興在此品茶,倒沒請我老頭子?我難道還不比這些外人?”絲毫不加掩飾的敵意和高傲。
見蘇童顏和莫芊芊眼裏皆有敬畏之色,眾人都循聲看去。就見一個眉發花白的老人,極瘦削的身量,裹著件月白袍子,枯瘦的臉上皺紋交織,一雙眼沉晦如海。天若宮光華甚盛,卻半絲也不能投入其中。老人身邊站著一臉得意的司馬懿。
海棠思忖,這人恐怕就是天若弟子口中的長老竇磬了。
莫芊芊和蘇童顏似要解釋什麼,老人卻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就走了。那種不屑的目光令眾人脊背一陣發涼。要出門的時候,他突然停住,扔下一句話:“左右執法,你們好自為之!別以為我老頭子不知道!”
二人低下頭,蘇童顏拳頭緊緊攥了攥,莫芊芊悄悄看他,眉頭皺得更深。
“哦,差點忘了!”司馬懿大聲說,“蘇師兄!掌門有事叫你呢!”隨即又似想起了什麼,走到蘇童顏跟前,附耳低語了幾句,笑容很是詭異。
蘇童顏抬頭,瞪了他一眼,轉身跑出西籬院。
顯然,這個反應很合司馬懿的想象,他複雜地一笑,追上還沒走遠的竇磬。眾人不明所以,但都明白肯定不是好事。莫芊芊又皺了皺眉,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
剛剛還愉快和諧的氣氛頓時冷硬異常,茶香嫋嫋,越來越淡。
…………
浮月瀉華,竹林深處,斑駁小徑,一間茅屋。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屋子,基本沒什麼裝飾。簡單,卻決不簡陋。
因為屋子中有一個人。他的衣著也很簡單,很隨便地坐在一張木凳上,麵前的木桌上放著一碗水,清水。
碗旁邊擺著一張紙,字如遊龍,急飛流雲:“幽犀魔異動!”
此人一直在沉吟,放在碗沿上、宛如玉石一般的手指方才緩緩抬起,在碗沿上輕輕叩擊,微微的漣漪便在碗中蕩漾起來。
——幽犀魔異動,是這個原因嗎?
“幽犀魔異動,是蚩尤魂魄之一?”女子的聲音從門外飄到他耳邊。
他轉頭看倚在門邊的她,嚴肅的麵容現出一絲溫柔:“返古星魂鏡我已送給君河了,他會想辦法修好的,這等寶物老是放著太可惜。……軒兒和霜兒都安頓好了?”
她點頭,沒有變換姿勢,審視他的表情。
“你呢?”話一出口,他便忍不住笑了,實是個愚蠢的問題!
她也微笑,並不美麗,卻於溫柔中透著非凡的智慧,更重要的是,這微笑隻屬於他:“你知道的!”
——當初你為了我,甚至不惜觸犯天若首戒“情”,我又怎能讓你獨自冒險?
——況且……你已經……
他起身,無限深情地將女子擁入懷中:“秀,水鏡師兄知道你有天女靈力,就算我不想,對付蚩尤也少不得你的力量……隻是我們的霜兒和軒兒還這麼小……”
女子急忙唔住他的嘴:“文博別胡說,也許我們能活著回來!即使……”
“即使不能活著回來,也無憾!”
她搖搖頭,暗中運動內力,伸手探向他腰間的錦袋,正當她要觸及那一片溫潤清涼時,忽覺肌膚上隱約有絲絲縷縷撕痛之感。這個極聰慧的女子,神情中不覺添了幾分淒苦,但是決然沒有恐懼。
——果然……天烙之印已經讓你……
她堅定地一點頭:“即使結局已定,我也願與你一同承受!”
…………
月華照不到的地方,傳來輕輕冷笑,伴著摘下人皮麵具的嘶嘶聲,暗示一個巨大的陰謀。
“嗬嗬,姬風……想不到那個秦永小師弟這麼得你的信任……你做夢都不會想到,你的命就丟在我的手裏……”
而在洛陽城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名天若門人倒在血泊裏,卻仍掙紮著想站起來,怎奈劇毒已蔓延全身,無力挪動一分一毫。
“可惡的——司馬懿!大師兄——別碰……天……烙……”聲音細如蚊蚋,氣息越來越微弱,終於支撐不住,昏厥過去。此時有兩個人影恰好經過,發現了他。
“還好!尚有一口氣在……”男子伸出手指,感覺到此人微弱的鼻息。
“中毒了……”女子的聲音。
“有救嗎?”
“……”女子沉吟片刻,“不嚴重,先帶他回客棧吧!”
男子橫抱起這名奄奄一息的天若門人,和女子一起,消失在無邊的黑夜裏。
這夜,來得更靜,連地獄黃泉的潮聲,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