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雲
從鎮子上往回走的時候,李菜窩還在心裏嘀咕了一會兒:要不要走上溝那條路呢?從上溝走倒是一條近路,可是一旦遇見王儒臣怎麼辦?要不,還像來的時候那樣,走南屯那條路?
李菜窩在鎮子上轉悠了一個下午,已經有些累了。他猶豫了幾分鍾之後,還是決定走上溝的那條近路。他在心裏抱了一個僥幸:怎麼那麼巧就能遇到王儒臣?
走近那個名叫上溝的小村子,李菜窩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像個偵察兵似的提高了警惕。人家偵察兵提高警惕是為了保衛祖國,李菜窩沒有那麼高的境界,他提高警惕是為了保衛自己的錢包。他借了王儒臣一筆錢,已經過了還錢的日期,可他手頭上很不寬裕,也就是說,他暫時還不起這筆錢。這個時候,他連見鬼都不怕,就怕見到王儒臣。怎麼跟人家說呢?當初可是拍了胸脯打了欠條的。
李菜窩看見幾個人站在街道中間說閑話,他放慢腳步,躲到一棵老楊樹後麵,仔細觀察了一番。還好,一個都不認識。李菜窩打算用狗攆兔子的速度從那幾個人身邊走過去。當他走到離他們隻有一兩米遠的時候,李菜窩傻眼了,他看見了王儒臣!躲是來不及了,王儒臣正用他的死羊眼緊緊地盯著他呢。李菜窩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罵,他媽的,這家夥難道是從耗子洞裏蹦出來的?
本來李菜窩對王儒臣還是抱了一點愧疚之心的,可他跟王儒臣還沒說上三句話,他的肺就差一點氣炸了,他恨不得一拳砸死那個狗日的王儒臣。當著別人的麵提還錢的事,他王儒臣也太不給我麵子了吧?我李菜窩是那種欠債不還的人麼?
李菜窩的氣是在心裏頭生的,臉皮子上卻一點生氣的痕跡也沒露出來。他用吃奶的力氣擠出滿臉的笑,對王儒臣說:“錢嘛,我早就準備好了,明天上午九點,你到我家來取吧。”
停了一瞬,他又說,“別忘了帶那張欠條。”
李菜窩已經把王儒臣恨到骨髓裏了。他回到家裏,苦苦想了半宿,終於想出一個報複王儒臣的好主意。他一巴掌拍醒了自己的老婆張紅花,興高采烈地對她說:“明兒一大早,你把女兒女婿都叫回來,我打算去跳井啦。”
李菜窩的跳井計劃安排得很周密。先是準備一根竹竿,越粗越好,一頭綁上石頭,扔到自己家菜園的那口井裏。這件事李菜窩可以自己幹。讓他高興的是,扔到井裏的那根竹竿正好高出水麵一點點,斜搭在井壁上。女兒的任務是從八點鍾開始潛伏到村口當暗哨,發現王儒臣的身影就趕緊跑回來報告。女婿負責用轆轤上的井繩把李菜窩送到井下。入水後,李菜窩會緊緊抱住竹竿,免得自己被淹死。與此同時,女兒要一遍一遍大聲喊叫:“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跳井啦!”這時候村裏沒幾個人,大家都上山幹活去了,喊叫的目的是把王儒臣吸引過來。在王儒臣走進菜園之前,女婿還要負責把李菜窩從井裏搖上來,放到井台上裝死。張紅花呢,當然不能閑著,她要坐在井台上,雙手不停地拍打地麵,一邊拍打一邊號啕大哭。女兒也要跟著哭。張紅花哭丈夫,女兒哭爹,要哭得就像丈夫和爹同時死掉了一樣。李菜窩特別強調的就是這一點,他對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說:“你們要是哭得不像,我就真的死給你們看!”計劃的最後一步是讓女婿纏住王儒臣,別讓他靠近井口。李菜窩對女婿說:“要是讓王儒臣看見井裏有一根竹竿,我這井就白跳了,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事情就像李菜窩所期望的那樣發生了。王儒臣一進村就聽到了喊聲,接著又聽到了哭聲。王儒臣循著哭聲來到菜園,看見李菜窩水淋淋地躺在井台上,他的老婆和女兒在旁邊一邊拍打地麵一邊哭,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王儒臣想走近了看,卻被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攔住了去路。王儒臣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攔住自己。可他又實在不甘心就這麼走開,僵持了一會兒,他隻好張開嘴向這個年輕人打聽打聽有關李菜窩跳井的一些情況。
王儒臣說:“李菜窩為什麼要跳井?”
年輕人說:“李菜窩是我老丈人,聽說有人向他逼債,他一時想不開,就跳了井。”
王儒臣的心懸了起來。這時候,年輕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扭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咬牙切齒地說:“我老丈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非捏死那個逼債的人不可!”
王儒臣倒吸一口冷氣,愣了一瞬,趕緊轉身一路小跑溜掉了。
秋天的井水很涼,李菜窩讓井水一激,感冒了。以後的幾天裏,李菜窩一邊打著噴嚏一邊不停地對那些喜歡問東問西的人說:“誰說我是跳井?啊嘁!放屁!我是不小心掉進井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