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我深信人與人的相遇是有緣分的。譬如,在那個多雨的夏天,我到清河泉旅遊,一件非常漂亮的鉤針飾物,就將我和一個女子牽扯到了一起。
我的職業是醫生。我的愛好很廣泛。我特別喜歡購買甚至收藏民間飾物,因此,我的業餘生活並不像人們慣常思維中那樣刻板。
這樣就有了一些故事。當然,發生在那個名叫喜鵲的女子身上的故事最獨特。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我們趁一個學術會議的空隙到清河泉旅遊,看過一些景點後,就呈散花狀開始購物。在一個很大的空地上,有一溜一字排開的簡易商鋪。商家主要經營與清河泉景點相關的飾物,自然,也有帶當地風俗的鉤針飾物,那是清河泉景點的獨特品牌。我的眼睛就在那一刻被一些飾物吸引了。
那是一雙兒童鞋,卻彰顯出與眾不同的個性。別的商家的鉤針兒童鞋,多是與一般商場出售的無異。但那雙鞋卻是五彩斑斕的,要多有意思就多有意思。形狀是一隻小豬,前麵一張突出的小嘴是紅色的。兩邊嵌著的眼睛,卻是黃色的,而鞋麵則或黑或白。它就像一個小精靈,把我緊緊地抓住了。
一問價格,卻不過隻有十幾元錢。
我認真挑選起來。鉤編玩偶、碎花笨小豬、動物手機座等等,很快麵前就壘起一堆。賣貨的是一位純樸臉龐的大嫂,她仔細地盯了我半天,末了,告訴我她家裏的飾物還有很多。說這些飾物都是她女兒鉤編的。如果想要什麼心儀的飾物,她女兒甚至可以現場鉤編。
這不能不說稀奇了。對餘下的景點,我一時失去了參觀的興趣。於是,在那位大嫂樂顛顛的引領下,我走進離景點不遠處的一個村落。在一處平淡無奇的房屋中,見到了那個叫喜鵲的女子。我驚訝的是她居然是個盲人,而且很漂亮。我難以想象,一個盲人如何鉤編得出那麼色彩斑斕的飾物?
喜鵲很敏感地從炕沿兒上下地了,她做出傾聽的模樣,而我則一直上下打量著她。很快,就有笑容在她的臉上綻開了。
“是來選鉤編的吧?”她見慣不驚的一副神色。
我納悶了:“你家常來顧客?”
她母親自豪地笑了:“幾乎每天都有,連藍眼睛大鼻子的外國人都有呢。”
我不得不正色地看她了,並打量起屋裏懸掛的各種飾物。
應該說,我的震驚程度進一步加大。你想啊,有把蝴蝶鉤成藍色的嗎?有把小狗鉤成大鼻子的嗎?有把小貓鉤得腦袋奇大的嗎?比卡通還卡通。她根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很快挑選了一大堆,但出於職業習慣,我還是問喜鵲:“你是先天看不見,還是後天失明?你怎麼就想到要把小貓的腦袋鉤大呢?你不覺得自己鉤的和別人不一樣嗎?你看不見,怎麼想出的色彩搭配呢?”
喜鵲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管它呢!我想要鉤什麼顏色就鉤什麼顏色,想要它什麼樣就什麼樣!”
她的解釋讓我無話可說。聽她母親介紹,她是四歲時因一場病失明。她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鉤編,她常說要給自己攢夠嫁妝。
我不能不為這樣的女子動容了。我告訴她,她的眼睛可以治,我就是一位眼科專家。我希望她們去醫院找我。
她母親聽我這麼說,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下了。
我給嚇了一跳:“大嫂,千萬別這樣。”
喜鵲也激動得渾身顫抖:“你說的是真的?”
我連連點頭:“當然。”
她們娘兒倆霎時擁抱在了一起。
我說過我們是有緣分的。不久,她們果真去醫院找了我,而我那會兒也早為她們做好了手術準備。那時,醫院正在加大農村醫療保障力度,她們的手術費用被減免了大半。
她術後的效果非常好,很快就睜開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她喜極而泣。她的母親也哭出了聲,一個勁兒地喃喃:“這下好了,我們喜鵲可以開鉤編工廠了。”
我這才知道,那一直是她們娘倆的理想。
我們從此各忙各的。我不知道她的工廠是否如期開工,她的鉤編飾物是否更受人歡迎。好在多年後,我有了再到清河泉旅遊的機會。
在那一溜排開的商鋪前,我又見到了那位大嫂。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原因是她麵前的飾物無人問津。而我看那些飾物,與普通飾物則沒什麼兩樣。這難道是喜鵲鉤的嗎?
見到我,大嫂卻未表現出預期中的欣喜,反而眼光複雜地瞅了我一眼。她本是想說點什麼,嚅動了一下嘴卻沒出聲。我被晾在了那裏。我很尷尬。
後來我逃也似的離開了。我似乎隱隱預感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