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力嬌

母親一犯病,木童就遭殃。

她得雙手牢牢握住母親的手腕,以免她自殘和砸家當。然後回頭對不知所措的他說,出去一下。如果他不出去,還愣在那,木童就會瞪起鳳眼,厲聲道,讓你出去就出去,去小喬家。

作為丈夫,木童的話他不能不聽。母親發病大抵是在深夜,不去小喬那裏,他就得去旅館,除此他沒地方可去。而妻子是決不允許他參與母親發病的全過程。

這可能來源於特殊的情感,妻子木童是母親早年的學生。

母親有兩個得意門生,一個是木童,另一個就是小喬。

小喬家住在前樓,小喬是他的妹妹,是有一年母親上山砍柴撿來的妹妹。

從心裏說,他不願意去小喬家,母親發起瘋來極有可能弄死人,木童一個人極難招架,可是他得聽木童的。不,應該說他放不下小喬。小喬今天一個人去醫院了,醫生說她懷孕了,小喬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吃了一驚,心情跟著就跌入了深穀。

和小喬有感情不是現在的事,是沒娶木童之前。有那麼一次母親去教課,他從大學裏回來,小喬正在家洗澡,那一次他們偷吃了禁果,那一次他決定娶小喬。可是母親好像發現了什麼,趁著他放暑假,就把他和木童的事定了。母親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但是不能違抗母親已經是從小就決定了的。

小喬家的燈亮著,顯然她還沒有睡。母親的喊叫聲遠了,進了小喬的樓道,家也離他遠了。小喬正在衛生間裏嘔吐,有了妊娠反應,就是由於吐,才想起去醫院檢查。

看到小喬這樣他很心疼,抱著小喬時,他的心裏很亂。他說,母親又犯病了。小喬說,母親可能讓你來看看我。他不知說什麼好。這個孩子是他倆上個月的事。說好了要節製,卻終歸沒有節製得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小喬見他不語,說,你別發愁嗬,我自己養,你和木童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說起木童他覺得對不住她,她每次都自己擔當起母親的發病,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也不是兒媳婦能做到的。可是木童做到了。想起這他對小喬說,我愛你,也感動於木童,我們已經侵犯了她,就讓她過好下半生吧。

他們達成了共識。由他每月出錢養小喬和孩子。小喬也決定一生不嫁。

這是個共討大事的夜晚,這個夜晚實際對誰都不平靜。他不知道,他進到小喬屋子裏時,在他家窗簾的後麵,木童的一雙眼睛,也跟著他來了,他商量事時,木童的心也跟著參與了。

母親的病很怪,好像出在男女問題上,因為她發病時總要脫掉自己的褲子,赤身裸體才免去手舞足蹈。隻有這樣她就平息了,就仿佛走進自己的世界了。由此木童死活不讓她的兒子看到這個場麵。

夜晚過去,黎明總要到來。黎明一來天就亮了。他和小喬依舊上班,木童依舊侍奉母親,她為能盡力對母親好,把工作辭了,成了專職護理員。

好在經濟不成問題,他有研究項目,國家給匹配經費,隻要他稍做努力,就能維持兩份家業。隻是他有點累,不是別的,是心累。麵對小喬時,他覺得對不住小喬;麵對木童時,他覺得對不住木童。

偏偏母親又離不開木童,現在發展到吃飯都得她喂,否則就不吃。木童這天去給母親買尿不濕,回來興衝衝地告訴他,她碰見小喬了,小喬懷孕了,已經顯懷了。他裝糊塗,說,她又沒結婚,怎麼會懷孕?木童說,你不懂,現在的女人誰還沒個情人。他一聽,愣了一下。反問,那你也有情人?木童也愣了一下,之後大咧咧地說,我的情人就是你嗬,有你我還找什麼?說著就去廚房給母親弄飯去了。

看著木童的身影,他的心裏一陣毛躁,似萬箭穿心。不經意間,看到木童從超市拎回的包裏,露出花花綠綠的東西,細看是一雙月科小孩兒穿的小襪,還有一套小衣服。這讓他心裏一陣柔軟,忙跟進廚房,從後麵環住木童,伏在她耳畔說,懷孕怎麼不說一聲?木童扭頭親了他一下,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八月的時候小喬生了,生了個小子。妻子木童卻沒生,原來她沒懷孕。可她小孩子的衣服卻準備了一大包,大大小小的都有。有一天他謊稱值夜班,去了小喬那裏,意外地看見木童準備的那些小孩用品,五顏六色地都擺在兒子身邊。

沒等他問,小喬就喜滋滋地對他說,你看木童嗬,想得多周到,這些穿戴呀,一下子給孩子置辦到五歲。

他愣了,轉身出去了。站在樓道裏,哪也沒去,哭了整整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