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梨花似雪,下了一夜。
今夜,雪似梨花……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便醒了,坐在床沿,從窗欞的縫隙中,依稀看到外麵白茫茫的亮光透進了屋子。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便是下,也隻是簌簌地下一陣子,地上隻會薄薄的積上一小層,日頭一曬便無影無蹤了,哪比得上京城,那雪鵝毛似得……
京城?
他有些茫然,轉而又扯起了嘴角,自從那年回江南,他便從來沒有再踏足京城半步。
過年過節,他沒有去,哥哥得了個女兒,他也沒有去。他待在江南的蘇家老宅,陪著外祖過日子。前些年外祖去世了,他便在宅子邊的空地上蓋了幾間屋子做私塾。孩子無論男女,他都收,有了孩子的陪伴,日子好過了許多。
對於京城,像是繁華一夢,他早已沒什麼印象,隻是,每年下雪都會想起那夜,梨花似雪。
幸好,江南雪少,他不會經常想起那晚,否則,頭兩年那錐心刺骨的痛可以要了他的命,現如今他覺得心頭的痛終於淡了,抑或他已是蓼蟲不知苦?
他披了件衣服,推開了窗戶,窗外的雪花一片片飄落,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庭院的枯草上,片刻那枯草便開出一朵朵小白花,晶瑩可愛,就像京城早春二月開滿枝頭的梨花。
京城的春天還有什麼?他伸出窗戶的手一頓,撇著頭思索著,對了,還有嬌柔美豔的芍藥!殿春小築!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快步走到床邊,爬到床的內側,從枕頭邊取出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匣,打開蓋子,輕輕地取出一把折扇。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折扇,看著上麵的蓮花印水圖,纖長的手指在扇麵的輕撫,盈盈的笑意在嘴角漫起,滿到盛不下了,終於從眼角溢了出來,像星辰般隕落,摔碎在扇麵的荷葉上。
他一驚,趕忙用手去擦,心裏開始埋怨自己不小心,這把扇子當年從寇佳手中拿來時,嶄新嶄新的,在他手裏倒是遭罪了,扇麵已經有些泛黃,麵上被人撫過不止千遍,和著淚痕,越發地模糊起來。
但他覺得隻要仔細看,便會看到畫上曾經精巧雅致的亭台樓閣,曾經栩栩如生的蓮花,讓他當年一眼便喜歡上了一把扇子,連帶著,對畫扇麵的人好奇起來。
殿春小築,繁花落盡的暮春時節,他驀然回首,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站在岸邊,側身立在芍藥花海,一身月白卻比滿眼的姹紫嫣紅都要耀眼,他傻傻地看著她,那雙嫵媚瀲灩的桃花眼,和那抹掛在嘴角的淺笑,讓他頃刻間便覺得一陣眩暈。
“怎麼,看上人家了?”寇佳在他耳邊壞笑著,惹得他麵上一紅,卻聽寇佳又道,“她就是畫那把扇麵的人,你不是想見的嘛!”
“是她?”他一愣轉而又偷偷抬頭,想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不由四處張望著尋找,急急對寇佳道,“好哥哥,你就別戲耍我了!”
“想不想讓我引見?”寇佳眉毛一挑,笑嘻嘻地道,“那就求我啊!哈哈??????”
“??????我求你??????”他臉紅得發燙,好似澆上涼水便會如鍛鋼鑄鐵一般,吱的一聲,冒出一股子白煙來,可是縱是他的臉再燙,卻也燙不過他胸口撲哧亂跳的心,能叫他酥軟得全身都化成了一灘水。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他覺得和她聊得很開心,一直到晚上回到家裏,他依舊夜不成寐,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宿,一直到天空發白才恍恍惚惚地睡去。
許是那天太開心,那日他倆聊天時,他曾看到嘉嶽郡君坐在竹簾後麵的陰影處,一口接著一口喝著悶酒,麵色陰沉,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倆,可他那時並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