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2)

劉好一進病房,陳紅慌慌地從床上坐起來,臉上的表情雲朵一樣翻卷著,像是偷東西被當場逮住了。她說了聲來啦,便定在那兒,等待劉好的審判。陳紅的姨姐,那個一臉灰塵的女人借勢端著痰盂出去了。劉好的心格登一下,明白陳紅的姨姐沒湊上錢。那把香蕉沉甸甸的,幾乎觸到地上。劉好忍了忍,還是把香蕉放到桌上。陳紅掃了一眼香蕉,把目光抽回來,低聲說,又讓你破費了。

劉好朗朗一笑,沒啥,沒啥。

陳紅往裏挪了挪,讓劉好坐在床沿上。

劉好說,沒啥,沒啥,我老坐著,都坐膩了。

陳紅頓了頓,說,那錢還得緩一緩。

劉好說,沒啥,沒啥,我不是來和你要錢的。話雖這麼說,劉好的神色還是有些難看。

陳紅垂了頭,便有淚珠彈出來。

劉好的怨氣也僅僅包了薄薄的一層紙,陳紅的淚水一洇,那股怨氣頓時消逝得幹幹淨淨。劉好說,你別急,誰都有落難的時候。陳紅哭得更利害了,竟抽抽噎噎哭出了聲。

劉好說,你要怕我來,我就走。

陳紅拽了劉好一下,劉大哥……我不是……

劉好說,我是順路看看,我還有事,我得走了,我把呼機號留給你,有事你就呼我。劉好怕再呆下去,說出不要那五千塊錢的話。陳紅說,你真是個好人。淚水再一次湧出來。

劉好急忙離開病房。劉好的臉火辣辣的,被燙了似的。一出門,冷風一吹,灼熱感消逝了,繼而湧上心頭的是濃濃的懊喪。劉好恨自己硬不起來。明明是要帳的,每一次都顯得這麼狼狽。

陳紅的姨姐正從廁所出來,一見劉好馬上縮了回去。劉好心下不悅,媽的,把我看成啥了。劉好躲在牆角,想,我看你在裏麵臭一輩子。過了一會兒,陳紅的姨姐鬼頭鬼腦地走出來。劉好重重地咳了一聲。陳紅的姨姐看見劉好,臉倏地紅了。劉好說,我想問你幾句話。陳紅的姨姐點點頭。劉好問,她沒別的親戚了?陳紅的姨姐說,沒了。劉好問,那她怎麼會……她男人呢?陳紅的姨姐陡地變粗了,像是用擀杖捅了嗓眼兒,別提那家夥,他算什麼男人?說起這,我就來氣。

陳紅的姨姐告訴劉好,陳紅在燕北市的一個私營廠打工。在那兒,她結識了一個打工的男人。不知男人用什麼手段哄住了陳紅,陳紅迷上了他,兩人在外麵租了一間房同居了。直到上個月,一個女人來廠裏找那個男的,陳紅才知道他已經結婚。陳紅的姨姐慫恿陳紅告他,至少也得讓他賠償些精神損失費,可陳紅沒聽她的。那個男人跟女人回去了,陳紅也離開了廠子。陳紅的姨姐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不時飛到劉好臉上。她說,你說,天底下還有比她更傻的人嗎?一分錢不要,還把自個兒賠進去。我早說過,手裏不揣點錢,遇上當緊事抓瞎,看看,我的話就應驗了吧。若不是遇上你,她這院就住不進去,說不定小命就沒了。我倒是想給她弄錢來著,可我一個賣菜的,掙那點錢也就是糊個口,我弄不來。陳紅的姨姐意識到說走了嘴,急忙改口說,那錢她肯定是要還你的。劉好解釋,我也是靠苦力掙錢的人,不然,我不會這麼急。陳紅的姨姐說,我再跟她說說,說實話,我也不敢說得太重了,萬一她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劉好忙說,別!還是等她出了院再說吧。陳紅的姨姐說,她沒騙過人,你救了她,她更不會——

劉好說,我相信。

離開醫院,劉好把三輪車開得飛一樣。劉好心裏憋氣,就這個樣子。這是司機的大忌,劉好一再告誡自己穩稱些,可遇到上火的事他就管不住自己。劉好沒想到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原先他還抱著希望,被陳紅的姨姐一說,他的心一下灰了。劉好罵陳紅,你倒是義氣,可你把我坑了。罵完陳紅,又罵那個男人,就算陳紅不提條件,你也不能裝鐵公雞吧,你他媽算什麼東西。劉好也沒饒過自己,五千塊錢,打水漂了,真他媽蠢驢一個。可是……可是劉好怎能不管呢?別人跌了跟頭,他總想把對方扶起來。沒下崗那陣,廠裏有人找劉好幫忙,劉好從來不拒絕。劉好不圖名不圖利,就圖個人緣。就是現在跑出租,劉好還是老樣子。出租車司機打架是常有的事,如果劉好在,第一個衝上去拉架的肯定是他。劉好沒少“沾光”,臉上常青一片紫一片的。劉好沒後悔過,可今天陳紅姨姐的一席話使劉好十分窩火。若不是劉好咬著牙,他的骨頭沒準會燒焦。劉好沒處發泄,隻能拿三輪車出氣。

結果,劉好闖了紅燈,被交警扣住。自打賀文蘭一去不回頭,劉好就得了種怪病,一生氣,眼睛就色盲了,分不清紅綠燈。那個交警很不客氣,罵罵咧咧的,媽的,一個破三輪,橫衝直撞,不要命了?劉好拚命地檢討,可交警的臉依然鐵板一塊兒。

劉好悲從中來,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