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劍!
殺人的劍!
他忽又狠狠地不斷捶打這把劍,就像是捶打著自己的過去。
他的捶打聲令人煩躁不安,但很快便被師傅平和的捶打聲牽引著平靜下來。
打鐵過程中兩人並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從打鐵聲中似乎已了解到對方的心聲。
獨孤敗感到鐵匠師傅的心就像止水,就像相救自己的道士的心境一樣,隻是細微處有些不同。具體的不同,獨孤敗也說不上來。
師傅打鐵,獨孤敗便打鐵;師傅吃飯,獨孤敗也跟著吃飯;師傅睡覺,獨孤敗也睡覺。
每一日平和而充實,將過去的一點一滴地擊打出去,將日子一分一秒地擊打出去,將自己埋葬在鏘然有力的打鐵聲中。
日子過得很平靜。獨孤敗的心境似乎也變為了水一般。
卻是死水一般。
道士和鐵匠師傅是活水。
鐵匠師傅打出的鐵器全是劍,隻因為他是鑄劍師!
鑄劍!
殺人的劍!
沒有人光顧這間鋪子,似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似乎整座山隻有他們二人在無休止地打鐵。
獨孤敗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在何處,他也不想知道。
知道了又怎樣?
第七日,師傅忽然將前幾日鑄好的劍都熔了。
獨孤敗不明所以,也學樣將自己打好的七柄劍熔了。
七柄劍一柄比一柄精純,獨孤敗學得不錯。他也覺得自己生來便是打鐵鑄劍的料,一輩子就該鑄劍度過。
師傅熔完劍,一向話不多的他忽然發話了:“你可知我為什麼要熔劍?”
獨孤敗想也不想,道:“因為劍不夠好!”
“為什麼要鑄劍?鑄好劍?什麼樣的劍才是好劍?”
獨孤敗目中忽然露出難以覺察的恐懼和痛苦,道:“殺人的劍!用來殺人的劍!”語氣幽深,暗含殺氣,屋外的宿鳥驚得振翅亂飛。
鐵匠師傅搖頭,道:“劍不僅可以殺人,還能救人!”
獨孤敗充滿懷疑:“救人?”
鐵匠師傅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獨孤敗喃喃道:“不得已而用之……”
他呆住了,回想從前,自己沒有一次是真正不得已才用劍。他的目中充滿了懷疑和矛盾。
鐵匠師傅又道:“我不是在鑄劍,是在煉心!”
獨孤敗眼神僵直:“煉心?我也在煉心?”
“你不必煉,因為你的心已死了!”
獨孤敗隻是發怔,他在聽著。
鐵匠師傅似乎不是一般的鑄劍師,應該是一位世外高人,或許是特地來點化自己的。
“以前殺過人的劍,現在也可以用來救人!君子使物,不為物使!劍在你手中,殺人還是救人隻在於你的一念之間。”師傅又開始錘煉熔成的鐵餅,似乎想要永遠這樣周而複始下去。
獨孤敗道:“殺過人的劍,已經是凶器!無論再救多少人,它仍然改變不了!它隻是殺人的凶器!”
“劍不是凶器,凶器是人心!”
獨孤敗恍如被雷霆擊中,道:“人心?”
“你的心已不再是凶器,所以你手中的劍不再是凶器!”
獨孤敗如醍醐灌頂,不再說話,隻有繼續聽著。
“你的手沾過血腥,你已經在懺悔。無論多麼濃烈的血腥都可以洗去,先洗幹淨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劍,再用救人的劍洗清血腥!”
獨孤敗的眼神忽然被點亮:“救人的劍!”
獨孤敗忽然跪倒,道:“請師父收我為徒!”
他的目光變得堅定,再也無半分彷徨踟躕。
鐵匠師傅道:“我不是你師父!你的師父在山頂,重陽宮的重陽真人!”
獨孤敗頓首道:“多謝大叔指點!晚輩就此別過!”
他連續磕了八個響頭,鐵匠也不推辭還禮,自覺是坦然受之。
獨孤敗起身,毅然地踏上登往山頂的路。七日鑄劍,已將過去鑄為過去;七日煉心,已將曾經煉為曾經。
堅定執著的少年終於回歸。
桀驁之氣已然內斂,包裹身心的堅冰已經被敲去。整個人的氣息不再淩厲,變得蘊藉,變為返璞歸真的率性。
初春時節,草色遙看近卻無。
老樹抽芽,山花紅紫樹高低。
綠意蔓延,紅杏枝頭春意鬧。
春色平鋪,草長鶯飛二月天。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少年迎著春風行走在春山中。
蒼鷹振翅,蛟龍遊海,絕代之英雄,即將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