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上重陽宮 第二十九章 長生子(1 / 2)

竹林風多,又是一陣竹濤聲伴隨著清風搖曳。

獨孤敗抬眼,發覺遠處竹節明晃晃的,反著白光。

走近一看,上麵掛著一束白絹,書有一列遒勁的大字“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筆走龍蛇之勢,顯得豪氣摶斂,溫然奔放,確是難得的好字。

再往旁邊的修竹望去,每隔數根都整然有秩地掛著白絹,書有“真妙裏頭拈密妙,晴空上麵躡虛空”“白日清閑無冗事,丹霄出入駕飛煙”等詩句,看筆法乃是同一人所書。

獨孤敗一邊欣賞詩句書法,一邊尋其源頭。

行不多時,隻見前麵一羽冠道士,俯身長幾之上,大筆如椽,毛筆運作如飛。長幾上整齊排列著數條長條白絹,此刻道士已書至第三絹。

道士書寫得意,洋洋灑灑,似乎未察覺獨孤敗正在他身後。

前四絹書畢,道士停下,自我觀賞一番。獨孤敗目光順著道士望去,隻見絹上書的是重陽子的一首八律:“一住行窩幾十年,蓬頭長目走如顛。海棠亭下重陽子,蓮葉舟中太乙仙。無物可離軀殼外,有人能悟來生前。無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

道士並不回頭,忽然道:“無為師弟,師兄的書法怎樣?”

獨孤敗也不吃驚,似乎早料到會被發現。他笑著道:“長生師兄好一手生花妙筆!”

獨孤敗就步上前,搶過毛筆,在空餘一絹上書上一句,“好風知我意,故故向人吹”。

他即情即景而作,顯出一種飄然風度。

他一書完,搖頭晃腦一番,道:“好久沒有練字,筆法都生疏了。”

獨孤敗已有多年沒有拿筆。

十五歲後,他一直拿的是劍。

長生子讚道:“師弟筆力雖稍有生疏,但運筆處如行雲流水,書字時似入木三分,轉合之處脫離形跡,飛揚不羈,跳脫之中內蘊神足,豪邁之氣躍然於紙上。好字!”

獨孤敗道:“算你有些識貨!其實重要的不在字形,在的是詩意,如果書的不是‘好風知我意,故故向人吹’的逍遙詩句,換作‘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的蕭然意境,筆力就不能如此運轉了。”

兩人大談書法詩句,聊得好不興起。

長生子修道之前乃是不第秀才,是以做了道士後還保持著書寫書法的習慣,偏生其餘師兄弟不好此道,今日遇到懂得其中三昧的獨孤敗,如獲知音,顯得大是高興。

兩人聊了一會兒,獨孤敗忽然發現前麵一大匹白絹落在地上,似乎遮蓋著一隻拱起的土丘。

獨孤敗頗感好奇,走過去,揭開一看,不由得傻了,竟是一個土墳。

墳上插有八根長竹片作為墓碑,分別寫著“丹陽子之墓”“長春子之墓”“長真子之墓”“玉陽子之墓”“廣寧子之墓”“長生子之墓”“清淨散人之墓”,最後一根竹片卻沒有字跡。

竹片上的字跡並非筆刻,一看就是以指力鐫刻上去的。

本來以指力刻字也不稀奇,但是要在薄薄的竹片上清楚刻字又不損壞竹片,這份工夫就頗為難得了。而且溝回整齊,筆致溫潤,非上乘書法加上上乘的修為而不能為之。

每根竹片兩旁都掛著白絹,被風吹得卷起,隱隱約約看得出上麵正是長生子的字跡。

見到獨孤敗驚愕的神色,長生子笑道:“這是我給師兄弟們挖的墓穴,作為以後的安身立命之處。”

獨孤敗隻覺長生子此舉古怪非常,有道之士哪有這麼容易就死,他這不是在咒自己和師兄弟們麼?

長生子看出獨孤敗的疑惑,道:“這是我立的塵世塚,立了碑,表明碑上之人都不再是塵世中人。”

長生子侃侃而談,獨孤敗卻頗覺得毛骨悚然,背心生出涼氣。他沉著臉,指著沒有字的竹片,問道:“難道這是留給我的?”

長生子哈哈大笑:“師弟果然聰明!”他手指隔空橫斜劃了幾下,輕柔的指力射出,顯得瀟灑恣意,在空白的竹片上刻出“無為子之墓”。

獨孤敗也大笑:“咱們一群孤魂野鬼,沒想到能葬在如此一塊風水寶地!”

他拔出腰間浮竹劍,砍倒身後的翠竹,接著身不動,刷刷數劍,削出了一片竹片,大小與作為墓碑的竹片毫無二致。

八隻墓碑插成一排,獨孤敗便將這隻竹片插到前排,然後便望著長生子,等他發話。

長生子道:“師弟是何用意?”

獨孤敗大笑:“我們做徒弟的豈非要孝敬師父?這麼一塊好地方,怎能不給師父也立一快墓碑呢?”

長生子再也說不出話了。

他閑極無聊,發了文人脾氣,想要創造點修士意境,這才半開玩笑地為自己和師兄妹立了碑,卻從沒想過要為重陽子立碑。

為活著的師父立碑,豈非大大的不敬?

獨孤敗見長生子吃驚的樣子,心裏頗覺快意。

他也不指望長生子刻出“重陽子之墓”幾個字,便自己用浮竹劍輕輕地刻上了“重陽子之墓”。刻完又望著長生子,隻覺他的表情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