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辛
竹娃有兩把刀。
常使的那把是鐮刀,靈巧而鋒利,竹娃一彎腰,一揮鐮,那刀便如飛躥在禾間的青蛇,眨眼間,禾稈兒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竹娃憑著這把刀,成了柿子灣的紅人。每到莊稼收割的時節,灣裏那些缺勞戶都爭先恐後地來請竹娃幫忙。竹娃父母早亡,又還沒有娶親,種一個人的土地,自然就有很多時間給人幫忙。
請的人多了,竹娃也開始挑剔起來。他要看請他的人平日裏對他熱不熱乎,還要看人家夥食辦得如何。隻要竹娃滿意了,他手裏那把刀就會發揮得出神入化。
竹娃還有一把刀,那其實不是刀,是竹娃的手。
稱竹娃的手為刀的,是灣裏的柳枝。
柳枝一心想蓋一幢樓房,一幢柿子灣最漂亮的樓房。柳枝家住的是土牆瓦房,而且破舊不堪,是柿子灣最差的土牆瓦房。柳枝一心想蓋樓房,就讓自家男人出去打工掙錢。柳枝的男人出去以後,她還想把地種得更好,但是,柳枝的氣力又不足,就常來請竹娃幫忙。
柳枝今天喊竹娃,兄弟,幫我擔幾挑糞水嘛,明天又喊竹娃,兄弟,幫我把苞穀稈砍了嘛。柳枝一口一個“兄弟”,喊得竹娃樂顛顛地來幫忙了。
但是,柳枝辦起夥食來卻手緊得很。柳枝買肉,常常是肉都割好了,她遲疑一陣,又喊人家再切一截下去。柳枝煮飯,常常是米都下鍋了,她想一想,又撈一把起來。這樣,竹娃幫柳枝,飯就總是吃得心欠欠的。
日子一長,竹娃就有些不願意幫柳枝了。柳枝看著竹娃忙不迭地幫完這家幫那家,心裏很不是滋味。
一天,柳枝又來請竹娃。柳枝扭著腰肢來到竹娃麵前,說,兄弟,你來幫我嘛,我不會虧待你呢。
柳枝幾句溫言軟語又把竹娃請動了。柳枝請竹娃幫她割麥子。竹娃揮動那把鐮刀,一口氣把一大塊地麥子割完,天色就變了。竹娃又幫柳枝把麥子打成捆,擔回家。剛收工,大雨就傾盆而下。
汗水和著雨水濕透了竹娃的全身。柳枝不聲不響拿出一條毛巾,說,兄弟,我幫你擦一擦。柳枝給竹娃擦背,擦胸,擦著擦著呼吸就粗起來。柳枝一下抱住了竹娃,說,兄弟,幸虧你幫我啊。竹娃就把手伸進了柳枝的衣服裏。竹娃的手粗大厚實,掌上結滿老繭。竹娃的手在柳枝的身上磨蹭,柳枝陣陣酥麻,她喘息著說,哎呀,你的手真是刀子一樣啊。
這樣,竹娃又多了一把刀。竹娃當場就用這把刀割倒了柳枝。竹娃割倒柳枝以後,他的兩把刀就常在柳枝這裏使了。竹娃也不再計較柳枝的夥食辦得差,反而蠻牛一樣幫柳枝做事。柳枝的地種得比男人在家時還要好。
柳枝的男人回來了。
柳枝的男人一回來,柳枝家就扒掉土牆瓦房,蓋起了一幢一樓一底的磚房,雪白的瓷磚貼麵,朱紅的琉璃瓦蓋頂,陽光照耀下富麗堂皇,漂亮得讓柿子灣的人眼熱。
但是,竹娃的刀在柳枝這裏卻再也用不上了。
竹娃忍不住,就趁柳枝一個人上山地的時候攔住了她。
竹娃說,柳枝,我幫了你好多忙。
柳枝說,我記著呢。
竹娃說,記著就好。
竹娃說著就去抱柳枝。
柳枝卻繃著臉,說,我男人回來了。
竹娃說,我為你家的樓房添了那麼多匹磚。
柳枝說,我也沒有虧待你啊。
竹娃的眼淚就流下來了。竹娃說,柳枝,你過河拆橋。
竹娃又說,柳枝,你吃人不吐骨頭啊,你殺人不眨眼睛啊。
柳枝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枝也有一把刀,柳枝的刀藏在內心,無形無影,卻宰得竹娃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