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到魏寧家三天了。
伺候人,對葉子實是在容易不過的事,從小就會。姐姐扣子掉了由她縫,妹妹衣服髒了由她洗,一次她洗妹妹的褲頭,發現衛生巾還在上麵貼著,她拽出來,沒向妹妹吭氣。葉子沒有怨言,仿佛她生來就是幹這個的。伺候貴人能難住葉子?當然不會。
魏寧先交待葉子一番,吳風雨教葉子怎麼用煤氣,怎麼用微波爐,怎麼用太陽能,怎麼開防盜門。盡管葉子緊張得紅頭漲臉,關煤氣出了一次錯,但終於學會了。吳風雨一走,她就挽起袖子開始忙活,洗的洗,涮的涮。然後,她拿錢下樓買菜。出門,左拐,往前走百米,看見的那個巷子就是菜市場。魏寧說的很清楚。買菜費了點兒周折,她一個攤一個攤問過,在能講下價的菜攤上買了兩樣。那是一個老婆婆,黑瘦的臉上織滿皺紋。老婆婆念叨,我要賠了呢,賠就賠了吧。葉子有一種勝利的感覺,雖說錢是魏寧的,她也不胡亂花。
魏寧吃飯,葉子拿著抹布擦拭臥室的窗台。已擦過多遍,沒有再擦的必要,葉子是以這個做掩護,觀察魏寧是否喜歡她做的飯菜。她不敢問,不敢直接盯著,擦一下瞄一下。魏寧吃飯速度很快,不知他一直這樣,還是……至少,飯不難吃,葉子心安許多。後來,魏寧誇了葉子一句,葉子羞澀地笑笑,心像花朵一樣盛開。隻要過了做飯這關,沒什麼能難住葉子。
但葉子想錯了,一個躺在床上的人,吃喝簡單,困難的是拉撒。魏寧讓葉子遞放在牆角的礦泉水瓶子,葉子起初沒反應過來,想魏寧要空瓶子幹什麼。直到魏寧說你先出去吧,她才醒悟過來。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葉子滿麵通紅。她沒敢走遠,在門口站著,聽著那個聲音。這麼臊不行,你不是伺候人麼?她對自己說。再進去,臉不那麼紅了。倒是魏寧挺不好意思的樣子。魏寧床頭放一根拐杖,那是他下地用的。魏寧拄著拐杖去衛生間,不要葉子攙扶,但葉子扶他,再摔跤怎麼辦?那真是葉子的過了。魏寧一天或兩天下一次地,平時呆在床上。晚上葉子躺在魏寧隔壁,半睡半醒,聽著那邊的動靜。
三天,像三個小時那麼短暫,又像三年那麼漫長。
幹活的時候,時間過得快,不幹活,時間就老牛一樣慢。葉子不讓自己閑著,可魏寧家實在是沒啥幹的,抹布一天洗了有上百次,馬桶洗了一遍又一遍,虧得魏寧家馬桶髒。可那天她蹲在馬桶旁,竟然找不出一點汙跡,她愣怔了好半天。實在找不出活,葉子也在沙發上坐一會兒。除非魏寧喊她,她平時不進他的臥室。除了買菜,她不敢下樓,萬一走丟了呢,萬一魏寧找她呢,還是老實呆著吧。魏寧讓她看電視,她說不喜歡。怎麼能不喜歡呢?家裏的黑白電視常常是重影,她也看得入迷。她怕費魏寧的電,那麼大的電視,不知頂多少個燈炮呢。這時,她會想白樂,想女兒,兀自發出嗤嗤的笑聲,或將悵然的目光投向窗外。
這天,吳風雨來了。他和魏寧說話的時候將門關了。葉子是敏感的,肯定是緊要的話。葉子去了廚房。這樣,就是他們的聲音傳出來,她也聽不見。
過了一會兒,吳風雨將葉子喊到客廳。葉子局促不安地望著他,吳風雨的臉像黑夜裏的河水,看不見一個波紋。吳風雨問葉子習慣不,有什麼問題沒。吳風雨誇了葉子幾句,語氣一轉,工錢的事,你還是開個價吧。葉子沒想到吳風雨又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他和魏寧嘀咕半天就是說這個的?吳風雨接她的時候就問過,她說不要工錢。這是她和白樂商量過的,魏寧是他們的貴人,不就伺候三個月麼?要什麼工錢?再說,魏寧是掉進她家窖裏的。但吳風雨一定要葉子開價,說這是魏寧特意安頓的。葉子再三強調不為掙錢。吳風雨說那就按六百吧,這是市裏的行情。葉子說給錢她就不去了,吳風雨這才作罷。誰料吳風雨……啊呀,真煩。
葉子想從吳風雨眼睛裏看出些什麼,但吳風雨的目光硬得像秋後的芨芨草。葉子扭過頭,說,我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