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魏寧看到的似乎是一個怪物。他的腰蝦一樣弓著,腦袋卻向上擺,仿佛沒有脖子——脖子被撐開的臉覆蓋住。其實那算不上一張完整的臉,是不同臉的縫在一起的,因而表情錯落有致,可憐、乖巧、謙卑、媚笑……像一張地圖,觸及可及。但魏寧知道他不是怪物,他是葉子的丈夫。進門時他一副憨厚樣兒,轉眼就變了形。

魏寧不自在,白樂稀軟的目光裹得他喘不上氣,他沒沉臉,但語氣透出不快,幹嗎這樣看我?

白樂嘻嘻著,聲音不是嘴裏發出,而是從地圖的每個角落溢出。

魏寧越發不快,有話就說。

白樂蹦出兩個字,貴人!

魏寧伸手製止,別這麼叫,我受不起。

白樂嘿嘿,你就是貴人麼?

魏寧皺眉,咱們別繞彎子好不好?

那張地圖突然撕裂,一塊塊飛起來,仿佛伴著飛沙走石,然那個聲音卻在混沌中勢不可擋地衝出,想和你挪借幾個錢。

魏寧聽見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如果白樂再次上門讓魏寧意外,白樂借錢則讓魏寧驚愕。魏寧目光突然變得鋒利,斧子一樣削過地圖。白樂哆嗦了一下。魏寧想到什麼,這不符合他的身份,於是他沒有態度地哦了一聲。

白樂小聲說,隻是挪借一下。

魏寧問,多少?

白樂說,一千,一千就夠了。

魏寧再次模棱兩可地哦了一聲。又是一千,上次他說一千就夠了。

白樂往後退縮著,臉上的表情也跟著退縮,沒有就算了。

魏寧忽然笑了,我沒說沒有呀,況且,我還欠著葉子的工錢。

白樂急得青筋突暴,說好不要工錢,我隻是挪借。

魏寧的神色似笑非笑,這個男人蠻會演戲,不,其實是個天才演員。他問,幹嗎要分開?

白樂說,不一樣的,借的要還。

魏寧說,好吧,別爭這個了,魏寧打算丟給他,這樣也就兩清了。

白樂從懷裏掏出一個粗糙的小本本,上前一步,翻給魏寧看,這是我借過的錢,我沒賴誰的帳。

魏寧並不想看,觸了一眼,不由接過來。一個白紙縫製的帳本,前麵的邊沿已經卷了毛邊,上麵的內容幾乎是一致的:某年某月某日借某某多少錢,有的則在後麵注明某年某月某日還。呈現名字的沒幾個,多是稱呼:大爺、二姨、幹爹之類。魏寧在本子後頁看到自己的名字,某年某月某日借魏寧現金一千元。魏寧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咋借這麼多?

白樂說,說來話長,都是過去的事,我以後再用不著大把花錢了。

魏寧疊起一團疑問,這麼多,你咋還?

白樂竟然笑了,已經還了一半,我不愁。

魏寧從白樂的笑中窺見一絲狡黠。錢在床邊抽屜裏,魏寧本來要取了,可突然改了主意。他說,沒問題,一會兒行嗎?得讓吳風雨取一下。

白樂點頭哈腰,行,行。

魏寧讓葉子帶白樂出去轉轉,來趟市裏不容易。一直躲著的葉子露麵了,問魏寧有什麼要買的,魏寧說沒有。魏寧似乎想從葉子眼裏摳出些內容,可葉子根本不敢看他。魏寧冷冷地笑笑。

魏寧給吳風雨打電話。躺在病床上時,魏寧就想找個村裏女人伺候,樸實、勤快,不用費心提防。魏寧甚至想到了葉子。結果如願以償。魏寧再次發誓,他不想省什麼工錢。葉子要工錢,一切都很簡單。可葉子不要,問題就複雜了,魏寧不得不留一手。那個協議說到底不是為了賴葉子的帳,而是防她事後反悔,漫天要價。白樂第一次借錢,魏寧慶幸自己留了一手。魏寧明明欠他的,他偏偏說借。倒也無所謂,魏寧肯定要給。這次借錢,再次印證了魏寧的判斷,虧得寫了協議,不然白樂會無休止地借下去。白樂出示了他的帳本,魏寧覺得更複雜了,白樂似乎要暗示什麼。魏寧想到那個協議,它其實是可笑的,毫無用處的。白樂從來不說要工錢,他隻說借。魏寧擔心他一直“借”下去……當然,魏寧可以不借給,白樂敢糾纏嗎?但魏寧想到那幅攝影作品,若被白樂兩口子知道,無疑又踢給他們一個借錢的理由。起先,魏寧不打算隱瞞,他一直心存感激。也正是白樂借錢讓魏寧有所防備。一對貌似憨厚的夫妻。魏寧想和吳風雨商量對策,他可以拿給白樂錢,但必須就此打住。早知這樣,還不如從家政中心雇一個,可人算不如天算,好在主動權在他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