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伍

父親把一個雞蛋夾到他的碗裏,說,我給你找了一份網吧的工作,你願意去嗎?

他驚訝地看了父親一眼,沒有說話。

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高二的下學期開始,平時成績挺優秀的他迷上了網絡遊戲,開始還瞞著家裏,隔三差五地過過癮。後來竟然一頭紮進網吧,玩得昏天地暗,最長的一次是兩天兩夜沒下線,成績自然一落千丈。

班主任三番五次地登門,母親的眼淚似乎要將整個家淹沒,而父親的咆哮就像悶熱夏天裏的幹雷,足以把桌子上的碗震落下來,換回來的卻是他的一句話-我不想讀書了,讀書沒意思。整個家立即像掉進了冰窟窿。可是,恨透了網吧的父親竟然說為他找了一份網吧的工作,他會信嗎?直到父親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他確信父親不是在諷刺他,才猶豫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父親送他去網吧。他發現竟然是他以前經常光顧的那家網吧。父親似乎跟這裏的人很熟悉,對一個中年人說些多多關照之類的話後就走了。

中年人問他能幹什麼,他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除了會玩遊戲之外,其他電腦知識一無所有。中年人看出了他的窘相,就說你什麼都不會,怎麼能在這裏打工呢?要不是看你父親的麵子,我不會收你的。你先從最簡單的收費開始吧。

長那麼大,他第一次聽到這麼刺耳的話。他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損害,他差點扭頭就走了。

可是,他最終點了點頭。

就這樣,他開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之旅。但是他發現就算是收費這樣簡單的事情要做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按照中年人的吩咐,他要麵帶微笑,辨別錢的真偽,然後打卡。動作稍微慢一點,還會受到顧客的嗬斥。有時候他站了一天,腰酸背疼的,剛想坐下休息一會,中年人就會走過來說,這裏要求站著服務。他原本以為到網吧打工,沒事的時候可以上上網,現在他發現想錯了。即使沒事,中年人也不允許他離開崗位半步,更不用說玩遊戲了。他覺得中年人對他太苛刻了,稍微犯點小錯,或者動作慢些,就會遭到訓斥,甚至當著很多人的麵不客氣地對他說,如果下次還這樣,就扣發工資。每當這時候,他就會思念起他的老師來。老師是多麼耐心啊,從來不會用那麼強硬的語氣跟他說話。

晚上回到家,母親已經準備了一桌好飯。父親特意開了瓶酒,說是為了慶祝他找到第一份工作。看著眼睛紅紅的母親,強作笑容的父親,他沒有接父親遞過來的酒杯,埋下頭默默地扒飯。也許是站了一天有些累了的緣故吧,他第一次覺得母親做的飯是那麼有味道,以前,他總是埋怨母親做的飯不好吃。

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上網,網吧裏隻聽得見電流的聲音。他百無聊賴地站著。這時,他發現一位大娘走了進來。她繞室內走了一圈,然後在一位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旁邊停了下來。少年因為專注於遊戲,竟然沒有發覺旁邊站了個人。接著,他看到了他不敢相信的一幕。這位大娘在少年旁邊看了一會兒,竟然哭著給少年跪下了。大娘的哭聲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家都停止了上網。在大娘斷斷續續的哭訴中,他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大娘是從鄉下來的,少年是她的兒子,她千辛萬苦掙錢給兒子進城讀書,可是兒子卻用來上網,已經有差不多一個學期沒進教室了,而她一直還蒙在鼓裏。大娘是來求兒子去讀書的。他看到豆大的汗粒從那位少年的額頭上滾落,而大娘那撕心裂肺的聲音撞擊著他的心,他感覺眼睛潮潮的。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內心深處開始厭煩起網吧來。每天重複做著單調的一件事,遠沒有豐富的校園生活有滋味,但少年的執拗使他不想跟父親開口說什麼。

一個月終於過去了。這天,他問中年人,能不能把這個月的工資結了?

怎麼了?想打退堂鼓?這點苦都吃不了,你今後還能幹什麼?中年人一點都不客氣。

我想繼續讀書去。他囁嚅著。

中年人思考了一下,說,按規定,三個月試用期結束才能開工資的,這也是我當初與你父親談好的。不過,你的情況特殊,可以考慮。

就這樣,他拿著從中年人那裏領來的第一份工資-500元錢,回了家。

第二天,他把錢交到父親手裏,說我讀書去……

現在,當他坐在高大的寫字樓裏,讀著自己喜愛的書,幹著自己喜歡的事,便常常想起自己的第一份工資來。當然,他也是事後才知道,他所謂的第一份工資,其實是父親自己掏的腰包,隻不過是搞藝術的父親換了一種形式藝術地給了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