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保軍
我從雜物間的角落裏翻出一隻舊箱子,箱子裏盛的是老公當年賣剩下的小木人。我把它們一一撿出來擦拭著、撫摩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臉頰上滾落。任由淚水恣肆地流淌著,我開始爬高下低地忙活起來。我把小木人一個個地懸掛在客廳裏、書房裏,還有臥室裏——盡管這臥室老公已好久沒進來過。塗滿紅漆的小木人似一串串風鈴又如一枚枚情人結,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裏悠來蕩去的,讓一向冷清的家裏顯得喜慶熱鬧了許多。而做完這一切的我,卻趴在床頭無聲地抽泣起來。
我沒想到老公竟然挑明了要離婚。他用很歉疚的口氣說:“都是我不對。可事到如今,你就算拴住我的人,也拴不住我的心了。隻要你同意離,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看我沉默不語,老公又說:“哪怕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你和孩子,我淨身出戶也行。這樣我心裏會好受些。”我隻覺心如刀割:他竟拿奉贈財產來掩飾自己的荒唐,從而把搪塞一份夫妻情義變得心安理得。這還是那個發誓要為我刻一輩子小木人的男人嗎?不!如今他已是腰纏萬貫、年富力強,整天出入於燈紅酒綠場所的家具城老板;而我呢,則是默默伺候他飲食起居的可有可無的半老徐娘。我感覺眼淚就要掉下來,卻又用力忍住了。我說:“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當初多窮困的日子都挺過來了!離婚也不是不可以,隻要滿足了我的一樣要求,我就簽字。”老公不解地追問:“什麼要求?”我一字一頓地說:“再為我刻上一百個小木人!”一句話,說得老公愧疚地低下了頭,明白我是恨他忘恩負義了。
三個月之後,老公真的拿著一百個小木人來找我了。我顫抖著雙手把小木人接過來,一隻隻地數夠了,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眼睛說:“好,我說話算數。離婚協議呢?我簽字。”口氣異常的平靜,就像當初幫他往小木人身上塗色,問他要顏料一樣。沒想到,老公突然撲倒在我的腳邊,羞愧地說:“是我辜負了你,原諒我吧!我……不想離了!”
原來,當老公多年後再次拿起刻刀,才發覺自己真的變了很多。以前隻要拿起鑿子、鏨子,一切煩惱和憂愁都會拋到九霄雲外,如今卻有些不習慣了。老公一刀一刀地刻著,當年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現在腦海裏——那時我們初來城裏打拚,好不容易籌借來的幾百元錢眼看要花光了,仍沒找到可以糊口的生計。偏偏這個時候,我又懷孕了,需要增加營養。我倆心裏都很焦急。老公在老家做過木工,刨、鑿、鋸的手藝樣樣都能來一手,出來時也沒忘了帶著工具。可是,他走街串巷吆喝著奔波一天還賺不了兩人的吃喝。怎麼辦?這天,他去附近的木材廠找活幹的時候,順手撿回一塊廢棄的木料。回到家,手閑技癢的他隨手雕刻了一個小木頭人,隻為逗懷孕的我開心。這小木人被他刻得惟妙惟肖的,塗上雞血,非常的逼真好看。我被他手中的小木人逗樂了,忽然我靈機一動:這不就是一條掙錢的活路嗎?我把這個想法跟老公一說,老公擺弄著小木人問:“這個,行嗎?”不過很快,我們就決定試一試。老公花幾元錢又從木材廠買了些廢木料,專心地動手雕刻起來。幾天工夫,家裏已經擺滿了十幾個各式各樣的小木人,而且老公雕刻的技術越來越好,速度也越來越快了。我拿起來一一端詳著、讚歎著,誇獎他精湛的手藝。老公疑惑地問:“你說,城裏人會買咱的小玩意兒嗎?”我異常堅決地說:“會!這是咱憑真功夫辛辛苦苦刻出來的!明天你去小孩子多的地方轉悠,肯定能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