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生日慶祝會定在譚記,許詢怎麼也沒想到,這天他會在門口遇到易書。初始他隻見到一個熟悉的背麵,她剪了長發,發長略略及肩,淺棕的色澤依舊光亮柔順。穿著一件短款的黑色鹿皮夾克,顯得個子很高,身子清瘦。站在她旁邊的男生側著身子,牽住她手腕,許詢以為那是易鐸,可再定睛瞧了瞧他五官,卻並不是他認識的人。許詢心裏有些矛盾,他既想易書轉過身來,又想她大步流星地走開。久別重逢或者擦肩而過,兩種可能性各有各的撓心。兩個人僵持在譚記門口,就在許詢糾結要不要打招呼時,易書回過頭來。許是心理作用,許詢覺得易書這個回頭動作極其緩慢,像是電影的長鏡頭,她的每一絲表情,驚愕、詫異、恍然、委屈、怨憤,全被他捕捉在眼裏,然後傳進心裏。易書愣愣地盯著他,五味雜陳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挽住旁邊男生的右手,偏過腦袋笑著說道,“我還是想吃譚記,可以嗎?”她笑起來露出一顆可愛的虎牙,撒嬌任性一如從前,隻是對象換了。而易書也沒想到再見到許詢,她的第一直覺竟然是把裴衝拖下水。這明明是肥皂劇裏她最想吐槽的情節。人在衝動之下做的決定往往沒有經過腦子。進了譚記,服務生安排的位子恰恰在許詢落座的大拚桌附近。易書看到許詢跟曾鬱坐一排,中間是戴著壽星帽的暖暖。曾鬱給暖暖脫下外套,又把菜單拿到她麵前要她點餐,她太忙了,或者說太陶醉了,以至於根本沒發覺易書就坐在不遠處。許詢則時不時地跟暖暖說話,始終沒往她這邊看一眼。三口人成一家的溫馨場景讓易書再次想起三年前。在發現許詢跟曾鬱的關係有問題之後,她心情壓抑,不吃不喝幾天,身體終於抗議。高燒持續幾天,她終於去了醫院。在檢驗科抽完血,坐在走廊長椅上等驗血結果,偶然一個抬頭——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兩個人同時出現。許詢和曾鬱一起牽著暖暖的手,雨天,整張畫麵都是陰沉沉的,隻有暖暖那一身嫩紅和鮮綠刺眼得很。那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感覺像是被一隻細長的針一下下地戳著心髒,汩汩地滲血,又像是五髒六腑全擱在煉爐裏,小火噗嘟噗嘟地煎熬,跌跌撞撞地翻滾。心口鈍痛,那一下緊縮襲來時,整個人隻覺缺氧,根本呼吸不上來。自己喜歡的男人跟自己的室友走到了一起,此情此景今日重現,其實沒那麼痛苦,隻是尚有些不甘心。若事情單單隻是許詢不接受她,易書能夠接受,可是為什麼他要的是曾鬱呢?旁邊的拚桌上正在唱生日歌,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心裏還是有那麼點不舒服,可就在被糾結的情緒束縛越來越緊之時,易書想起秦憲昨晚說的話。三年過去了,眼前兩人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她何必揪著那點往事的小辮子不放呢?被別人看作無理取鬧不說,跟自己過不去自哀自憐完全沒任何好處。易書回了回神,沉靜了好一會兒,目光徘徊在飯桌上,以此來消解看旁桌的念頭。對麵的裴衝不發一聲,自顧自地舀著鴨血粉絲湯,啜飲一口,不發任何聲響,隻有湯匙觸及湯碗時發出一兩聲清脆。他握著湯匙的手指骨節分明,再往上入眼的是深褐色毛線衫脖頸處露出的白色衣襟,然後是滾動的喉結。易書愣了愣,之前就覺得眼前這個高她半頭的男生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小不點,現在近距離觀察異樣感更甚。這種陌生中帶點恍然的感覺,說準確點就是——裴衝身上已經開始散發男人的荷爾蒙了。長眉毛,彎眼角,皮膚白皙,五官秀氣,裴衝的確是個帥小夥。生了張俊顏真好,輕而易舉地就能將人從不開心裏拉到小花癡中。可就在易書仔細打量他那張清俊的麵容時,裴衝手頭的動作漸停,詫異地抬起頭來看她。易書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說,“好吃的話可以再要一碗。”裴衝並不吭聲,從一旁的紙巾盒抽了兩張紙擦幹淨嘴巴,然後緩緩抬頭,盯著易書問,“你們為什麼分手?”方才自導自演了場俗氣的戲碼,饒是不相關人士,也能猜出點前情提要。被後輩問及感情問題,易書覺得有些尷尬,她手裏拿著勺子撩了撩小碗裏的紅豆元宵,思緒異常混亂。該怎麼說呢?許詢為什麼跟她分手?嚴謹地說,這個問題是不成立的。許詢從來沒有跟她真正在一起過。從來都是她死纏爛打,他半推半就。再次確認這一點,易書心裏又湧上來一陣陣酸意。視線不受控製地飄到了鄰桌,那一小片兒熄了燈,隻餘十一支蠟燭搖曳閃爍。暖光裏,曾鬱跟許詢握著暖暖的小手,三個人一同切蛋糕。真溫馨。這下子不是心酸,而是心灰意冷了。易書苦笑了一下,回轉目光,落在裴衝身上,“曾鬱漂亮,還是我漂亮?”她有點調笑地發問,見裴衝愣怔,又填了句,“就是那天你在餐廳見過的那個。”裴衝瞧著她,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們分手是因為他覺得曾鬱比你長得漂亮?”易書費了老大勁兒才將一個傷心傷神的話題轉移到一個有意思的話題,正滿心期待著裴衝誇她漂亮,結果他借著她的話又繞回到原先的問題。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還是跟從前一樣聰明。聰明得讓人頭疼。易書摸了摸額角,沉吟一番,舒了一口氣,坦誠道,“其實我們就沒在一起過。他說我太小了。”她頓了頓,“當時覺得他太保守,我跟他隻差八歲,並不存在代溝。”裴衝並沒插話,氣氛很安靜,易書又長舒了口氣,才接著說,“直到後來他跟曾鬱在一起,我才想明白,年紀太小不過是他敷衍我的一個借口罷了。”這語調又有點幽怨了,易書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矯情,情緒急轉直下,她看著裴衝不客氣地說道,“你問這些幹嘛!”她這惱怒來得太突兀,裴衝不氣也不笑,一臉平靜地悠悠說道,“太小,你確定他指的是年紀?”易書被他沒頭沒腦的話問得一愣,疑惑地看著他,裴衝視線緩緩下移,示意性地固定在某一部位。易書低頭一看,腦子還未反應過來,羞惱的熱血已經從脖頸跟耳根衝了上來。靠!那天那個在她同事麵前麵紅耳赤作羞怯狀的,跟現在這個雪上加霜羞辱她胸小的,是一個人嗎!滿腔的鬱悶正待發泄,裴衝卻站起身來說道,“走吧。”“啊?”菜還沒上全呢。“還想呆下去,你是在等小女孩過來送蛋糕嗎?”腦海中驀地就浮現出一副場景——暖暖應爸爸媽媽的要求,端著一盤蛋糕送給這邊的怪阿姨。易書不得不承認,裴衝一句話就狠狠戳中了她的虐點。方才在門口遇到許詢,偏執之下堅持進來,易書其實入了一場自虐並且以看著自己自虐為快的局。哪裏有許詢真心愛的是她,他跟曾鬱好隻是迫不得已這種戲碼?她憤慨也罷,傷心也罷,那些到底是與許詢沒有半分瓜葛的情緒。還好,獨角戲她演得入了迷,終究還是被裴衝一語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