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到了祁水村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來村頭接易書的也是個書記。罩著藍色外套的吳書記上了歲數,皮包骨頭,身子瘦削卻不孱弱。易書能想象到他一貫精神矍鑠的樣子,隻是最近祁水村傳染形勢嚴峻,老書記現在一臉憂愁。領著易書往村委會走去時,吳書記介紹道,“醫生護士來了不少,我們這兒條件不好,挺辛苦的。大老爺們兒都住水房,小姑娘們就直接在村委裏睡通鋪了。”走了兩步便是祁水村村委會,門口立著塊白色牌子,上書“鳳凰鎮祁水村黨支部”。紅漆的單扇大門大敞著,院子裏左邊有盞不甚明亮的燈,照著前麵幾間平房。“北麵那間小姑娘們住,這邊,”吳書記指了指右手邊,“男人們住。北麵那幾間都剛順了暖氣,水房這邊可怪冷的。有些醫生就直接擠在衛生室裏過夜了。”吳書記不好進女人們住的地方,讓他女兒吳媛領著易書進了北廂房。入門便是一溜的桌子拚成的大通鋪,上麵鋪著毛毯當床單。每張床位上都折著綠色的被子,被子上又蓋了件厚厚的軍大衣。條件雖簡陋,不過都是城裏來的姑娘,床被洗漱用品行李箱都擱得整整齊齊。吳媛邊幫易書整理靠邊的床鋪,邊聊天道,“村委後邊倒是還有棟房子,新蓋的,也順了暖氣。我說讓你們去那邊住,我爹不答應。說是嚇著你們就不好了。不過就是媳婦進門沒幾天上吊死了。鄉下邪風邪氣的,也不知誰先說的在這房子裏見了女吊死鬼,嘴角還滴血,總之故事就這麼傳開了。大軍死了媳婦不說,連新房都不敢住了。”似是想到什麼,她抖被罩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問道,”你們讀書的有文化是不信有鬼吧?”這可真是個拙劣的鬼故事。吊死不管是因窒息還是頸椎骨折而死,頭部血液皆會回流,絕不會發生“嘴角滴血”的情境。要說舌頭長吐、鼻腔出血倒可信得多。易書不可察地笑了笑,“房子既然空著,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搬過去住。”吳媛用頗賞識的眼神看著易書,似有些興奮地笑道,“這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您今晚直接過去就行。”易書明白這姑娘大概是想借她證明房子鬧鬼全是瞎說,可她僅僅是想找個稍顯清淨的地方住,村裏的流言風語根本沒在她的考慮範圍內。看她說著就折衣疊被好似今晚就搬過去,易書馬上製止道,“今晚就呆這邊吧。你也說那房子一直沒人,得打掃一下才能住進去。”“對!”吳姑娘拍了下腦袋,笑道,“我糊塗了。不過才空了半個月,明兒我就打掃出來。”村委會辦公室的暖氣並不充足,易書這天晚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蓋著被子又披了軍大衣還凍得瑟縮。一夜半睡半醒,天蒙蒙亮的時候,同住的護士們換班,她再也睡不著,幹脆直接起床。氣溫低得水管都被凍壞,隻能從甕裏舀了水,跟熱水摻和了洗漱。水房裏不時出來幾個披著白大褂的男人,間或瞥她一眼。簡單洗漱完畢,正好吳書記過來,易書跟他說明了來意。吳書記眼睛瞪得老圓,“易醫生您是仵作,怪不得媛媛說您不怕鬼呢!”他頓了頓,“之前的死的幾個都火化了。昨天剛過世了一個。不過鄉下人保守得厲害,白發人送黑發人也忒難受。人都死了,還得在身上動刀子,這個可真不好說。”易書明白書記的顧慮,遂退步道,“隻是看一下屍體呢?他們應該也想知道死者是怎麼感染病菌的。”這個昨日剛剛過世的年輕人易書恰好聽說過,亦即媳婦剛娶進門便上吊自殺了的大軍。吳書記勸了大軍父母良久,到底是他父親不甘心,讓易書到棺材近旁查驗屍體。死者唯一的外傷是手上皴裂開幾道口子。見易書戴著手套擺弄著大軍枯瘦的手指,吳書記湊上前去,大著膽子開口,“這就是凍瘡。一到冬天,人人都長。”這隨口一說令易書腦海裏迅速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想。她轉過身來離開昏暗的屋子,等著吳書記跟大軍父母打過招呼後走出來。“大軍是做什麼工作的?”“自來水廠的管道工,大半個月前回村裏來娶媳婦,結果……真夠邪門的,大軍在鎮子裏工作,收入不錯,脾氣也好,這姑娘怎麼就上吊了……”易書打斷吳書記的話,繼續問道,“祁水村有村民去濱海打漁嗎?”吳書記摸了摸腦袋,尋思了一會兒答道,“好些年前都跟一窩蜂一樣往濱海擠,後來不是發生了什麼核泄漏還是核輻射的,聽起來怪嚇人的,也沒人敢過去了。”易書又被這些話牽引出一些朦朦朧朧的想法,“鳳凰鎮戒嚴之後,村子裏是禁了水產品吧?”吳書記震了一下,不甚愉快地說道,“易醫生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水產品鎮裏下了明令禁止,我還能犯法不成。”易書賠了個笑臉,“您別生氣,我就是問問。”祁水村並不臨海,而霍利斯弧菌感染致死的病例最初都發生在鎮上,之後村裏水產品戒嚴……易書整理了一下線索,一片混沌裏,她還是沒摸清傳染源以及病菌傳播途徑。中午回村委會,吳媛一見她進門就拉著她出了房間,“易醫生,後邊的房子齊整了。北麵的新房我想著還是別給他們動,您就住西廂房吧。東西我都給您搬過去了。”這農村姑娘可真夠熱情能幹的,易書說了聲謝謝,隨著她出了村委,進了一條窄巷子。是棟新建的房子,泥牆外貼了層白色瓷磚,大門修得器宇軒昂,金色的木門上飄著幾張白幡。能想象得出婚禮那天鞭炮劈裏啪啦,大紅燈籠高高掛,喜字當頭,笑意洋洋。可大半個月後,新婚夫妻雙雙離世。世事難料,指的就是這種境況吧。“西廂房沒人住過,這邊暖氣挺足的,要是還冷,您就把這個,”吳媛抬了抬手裏的暖手寶,“提前充了電,擱進被窩裏。”想得可真周到,易書心裏感慨著。吳媛繼續說道,“東邊那間是廚房,油鹽醬醋都有,米跟麵條我也提過來一些。”說到這裏,她低了低頭,臉紅紅的,“菜的話,我們這邊就是大白菜,你們城裏人……”易書見她表情難堪,忙說道,“這就夠麻煩你的了。就是有蔬菜,我也沒空燒菜。”吳媛嘿嘿笑了,“也是,村委那邊有個小食堂。您跟著他們一起吃方便。就是……菜也不多……”#######在祁水村呆了兩天,對自己想獲悉的還是一無所知,易書多少有些掃興。她原本想著去衛生室幫忙,可向吳書記打聽路線時,被他膽戰心驚地覷了一眼,易書也覺出來,大概她一個法醫進診所去,村裏人都會覺得不吉利。易書一直覺得法醫不過是個職業,雖然她媽媽直言這是個對女孩子而言不那麼好的職業,可她從沒因這個遭過異常看待,而在這裏,村民的眼神有一絲不安甚至是排擠的意味,這多少讓易書覺得鬱悶。這天在村委吃過晚飯,她穿過後麵的小巷子回她住的地方。月色朦朧包裹著人,看起來分外清冷。這樣的氛圍適宜發酵繾綣的心思,易書想起來一句歌詞,“我畫了你的模樣對著彎月亮”。她伸出手指指點了一樣頭頂的月亮,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後,禁不住笑了。手指塞回到口袋裏,攏了攏身上的羽絨服,易書想繼續朝前邁步,可剛剛抬頭,她雙腳便膠著在地上。大軍家門口站著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他雙手插在上衣兜裏,羽絨服的帽子就罩在腦袋上,口鼻被藍j□j用口罩遮掩著,隻露出一雙墨黑的眸子。這俊朗的眉目,挺拔的身材,還有含笑的眼神以及筆直的站姿,隻能是裴衝。身在異鄉感到落寞之時,有熟識的人自遠方而來,易書鼻子酸酸的,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走到裴衝身旁,哭笑不得地說道,“能打聽到我住哪兒,就不知道找個暖和的地方等著。”她伸手捶了下他胳膊,手指觸到他羽絨服袖子時不禁又愣了一下,這衣服摸起來冰涼,明顯已經受了好一陣子的寒氣。在這邊等了大半個小時,裴衝凍得牙齒打哆嗦,可看到易書心疼的樣子,他覺得再挨一陣子的凍也值得。易書開了門鎖,正等裴衝進門,回身一看,這才瞧見他不僅拉著行李箱,還帶來了兩個大箱子。她皺了下眉頭,“你這是……”裴衝笑嗬嗬地回話,“易叔叔怕這邊的飯不合你口味,讓我捎食材過來,你可以自己做飯,”他說著就去扒拉那倆大箱子,“黃瓜、西紅柿、西蘭花、蘑菇……有好多種……”雖然她沒說過要來感染區,可易頌清楚她身在何處,易書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她爹一向寵她,這次送食材過來,除了擔心在這邊吃得不合口味,更多的是擔心病從口入,怕她感染霍利斯弧菌。想到易頌的好,易書鼻子又是一酸,打斷裴衝道,“先把行李箱拉進去,蔬菜我和你一起搬。”兩個人進的西廂房是易書睡覺的地兒,這就相當於進了喜歡的女人的閨房,裴衝掃視了一下那張雙人床,覺得這招長驅直入甚好。房間裏有暖氣,還算暖和,他正樂滋滋地要脫掉累贅的羽絨服,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了兩聲。動靜有點大,正在翻看菜蔬的易書動作停了一下。從濱城過來顛簸一路,確實夠辛苦的,想到吳媛之前送來了掛麵,而這次裴衝又捎來了西紅柿,她站起身來問道,“西紅柿雞蛋麵可以嗎?”書姐竟然和顏悅色賢淑溫柔地問他要吃什麼,這待遇實在不一般,裴衝喜不自禁,點了好幾下腦袋,“可以可以。”“那你休息會兒。先別脫外套,容易感冒。”易書想的是好,可家裏熱水不多,用冰冷的水洗了兩個西紅柿,她雙手也快凍成柿子了。洗了平底鍋,這次倒的是滾燙的熱水,接著擱入雞蛋和西紅柿,稍熟的時候再加入麵條。小火熬了一小會兒,雞蛋麵速成。易書頗有成就感地拿飯盒盛了湯麵,從東邊的廚房端進西廂房。進門正要招呼裴衝吃麵,卻見他躺在床上,雙眼閉合,安穩地睡著了。他很聽話地沒有脫掉羽絨服,卻還是不自主地縮著身子。易書把手裏的飯盒擱到窗台上,走到床邊上,從床尾掀開被子,動作輕緩地鋪展開,蓋在了他身上。塞完被角,她轉過臉來,恰巧擦過裴衝的鼻尖。睡夢中的裴衝眉毛舒朗,臉龐年輕卻已經褪去稚氣。如此接近的距離,易書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餘光還能瞥到他鼻翼有節奏的翕動,能嗅到他呼吸的氣息。這樣肆意打量他的時候,易書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此刻的她,捂著撲通撲通狂跳的心口,真的說不出隻是拿裴衝當作弟弟這種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