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晴日裏伴著風,撲簌簌地吹著。八九點鍾的太陽薄薄地籠罩在校園裏,有些樹的葉子已經掉落一多半了。陽光班的學生在辦公樓前排起了長隊,隻等著班主任陳老師一到,就打算出發去市郊聯誼。今天是與特教學校約好的日子,十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六。
巴荷今天不甚高興。兩片薄薄的嘴唇癟起來,偶爾放出笑,像軟皮管裏擠出來變形的牙膏,隻是鬱鬱的。她和劉麗今天上午得去參加生物培訓,並且還要做實驗,雖然早幾天就跟王老師商量今天上午可不可以放她倆的假。王老師前幾天隻是一味延挨著,而今天終於斬釘截鐵地給了否定的答複。活動重要還是競賽重要?巴荷想起王老師那春風滿麵卻不容置疑的臉,隻好跟劉麗一起背著書包悶悶不樂去上課。她從辦公樓前走過,經過班級的長隊,經過租來的客車,經過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半透明半粉紅的軟玻璃球花在她發辮上跳躍著,而她隻是陰沉著臉。
圖蘭站在隊伍的末端,和朱伶俐、伊玲一起。班長吳昊天在前麵押著隊,圖蘭在後邊照應著。看著巴荷一臉鬱悶地走過去,圖蘭趕上去問了一句:“你今天怎麼這樣不高興?”
巴荷嗓音裏開敞著直白的不悅:“不能跟你們一起參加活動,當然不高興。”
“你非常想參加這次聯誼嗎?”圖蘭略微有些詫異。
“畢竟組織了一場啊!”巴荷的聲音裏積著委屈,濃濃的苦咖啡的味兒。說著無奈地走遠了。
圖蘭對巴荷的話似懂非懂。巴荷如此熱衷於參加社會活動,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她自己雖然當著團支書,隻把這當作份內的事情而已。
陳老師從辦公樓的紅瓷磚台階上走下來,照舊是一身西裝革履,脖子上係了條紅格暗紋的領帶,腳上的皮鞋亮蹭蹭的,黑色西服外套搭在他手臂上。跟陳老師一塊下樓的,還有宋老師。看來陳老師約了他一道幫忙。
老師和同學們都上了車。圖蘭坐了個前麵靠窗的位置,她暈車。朱伶俐和伊玲並排坐在她後麵。陳露蹦蹦跳跳地跑上來,坐到圖蘭旁邊的位置。若是巴荷同在,她們倆還有鄒芬芬一定會熱熱鬧鬧地坐到一塊的。
“我暈車。”圖蘭微笑著對陳露解釋她為什麼要坐那麼靠前。
陳露看著窗外。車緩緩地開了,稀薄的陽光漸漸變厚了一點,從雙層玻璃窗裏溫情地穿過來,把陳露一頭黃黃的頭發染得更黃,像上了一層透明的芝麻醬。陳露對圖蘭笑笑說:“我也暈車。咱們倆多多話,就不會太難受了嘞!”
圖蘭回過去鮮豔的一笑。這會兒車剛開起來,她還沒像往常那樣前暈後眩。陳露的身形在她眼裏是新鮮燦爛的,像新開的黃蓬蓬的菊花。她應和地道:“唔,這倒是個好辦法。”
陳露的菊花開得更燦爛了,從蕊絲到瓣尖都漾著明燦燦的秋暉:“百試不爽的,多說話好。對了,童老師和副書記都跟我稱讚你這次活動組織得好嘞!”
“她們過獎了,主要有巴荷跟她爸爸幫忙。”圖蘭謙虛地眨了眨眼睛,將心裏沁出來的愉悅在表情上遮掩了一下,隨即問道:“他們怎麼說?”
陳露不等她提問也會高興地說下去:“童書記預祝我們今天活動順利。藍瓊是一早就跟我誇過你。”
“噢?”圖蘭聽到後有些訝異,這回的情緒飛快地上了臉,化作她嘴巴的一個O型和眼裏直撲撲的光。
“嗯,你還記得上個月布置活動任務的時候,大家都發言了嘞。”陳露沙沙的聲音流暢地滾動下去,“你也有自我介紹嘞。後來藍瓊就跟我說:你們班的團支書口才又好,文筆又棒,真是不錯。”
“文筆?她看過什麼嗎?”
“說是上學期最後一期《雪堂》,童老師交給她負責組稿審稿的嘞。你不是有一篇在裏麵麼,她比所有人讀得早。”
“這個藍瓊,我那天去開會時,覺得她有些眼熟。”
“她是十一班的。”
“十一班的?”
“嗯,說是上學期你去她們班演講時,就記得你。”
“噢!”圖蘭心裏一個彎彎曲曲的問號倏一下拉直了,成為一條連通兩點的線段:一端是那天的會,另一端是上學期期中考試後她到十一班的經驗交流場景。她一下子回憶起了那個追出教室問她姓名的麻利女孩,可不就是高挑幹練的藍瓊麼?窗外的街景呼啦啦從秋天倒回夏天,又從夏天折回秋天,重重疊疊而模模糊糊。圖蘭腦海裏有些恍然:一晃,半年就過去了呀?再一晃,高中竟快要過去一半了。她記得哥哥曾給她講過一句樸實的訓誡:年怕中秋月怕半,星期就怕星期三。大概意思是說,不管哪一塊珍貴的時間段,過了一半之後,馬上就能看見影幢幢的末端了。圖蘭想,好像還沒有開始的青春歲月,怎麼就快要捉襟見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