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伶俐術後的這幾天,媽媽沒再回親戚家住,晚上陪在朱伶俐旁邊悉心照料。朱伶俐手術當晚傷口疼痛發作得特別厲害,她一整夜都在病床上哼哼著滾來滾去,不停地從睡夢中疼醒過來,來回折騰了總有十多次。朱伶俐媽媽一直趴在病床邊上睡著,看她一醒就坐過來哄她,像哄從前那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孩。
朱伶俐媽媽有兩次困得實在不行了,想躺到朱伶俐身邊來湊和著睡一覺,但是沒過幾分鍾就被朱伶俐翻來覆去地擠下了床。沒辦法,醫院裏的病床就是那麼小。朱伶俐媽媽看著女兒疼痛難忍的樣子,隻能再默默退回到床邊的木椅上打盹。
三天之後要換一次線。這回朱伶俐有媽媽陪著,走下病號樓到門診部那邊的診療室去換線。主要操作還是由給她主治的徐醫生施行,旁邊陪侍著一個小護士。朱伶俐這時對徐醫生的心情非常複雜,但是她並沒有什麼可選的餘地,隻好戰戰兢兢走進了診療室。朱伶俐以為做手術的那兩個小時已經是她需要承受的疼痛極限了,卻沒想到今天換線的過程也同樣痛苦。她依然高高地躺在患者台上,這回沒人蒙她的眼睛綁她手腳,但是她自覺地閉上了眼睛。一方麵是台上雪亮的燈光直勾勾打在她的臉上,另一方麵膽小的她也根本不敢觀看。媽媽在診室門口遠遠望著,在朱伶俐上台前衝她和藹地一笑。朱伶俐心裏感到異常溫暖。有人陪著就是不一樣啊!
徐大夫麻利地抽出朱伶俐鼻腔中的棉條,殷紅的鮮血又滲流不止,還衝出了很多烏黑的殘血結痂。朱伶俐又咳又吐地折騰了半天,媽媽心疼地跑過來給她擦嘴。大夫給朱伶俐清理了一下傷口,便用吸痰器伸進她鼻子裏不停地吸溜鼻涕和血液,朱伶俐感覺她的五髒六俯都快要被吸出來了,一種掏心掏肺的錐紮似的疼。朱伶俐今天沒有三天前做手術時那麼堅強,在徐大夫的器械底下隻管哇哇地哭叫不停,小小的身體掙紮著,兩條腿蹬得老長,手在台邊的床單上緊緊抓著,似乎要把那床單抓出幾個洞來。
徐大夫像是十分詫異於朱伶俐這種反應,一邊仍然不停地換位置吸刮,一邊對旁邊幫忙的朱伶俐媽媽說:“咦!這小姑娘前幾天做手術蠻好的,不哭也不鬧好像一點都不怕疼,今天怎麼就嚷得這個樣子!”他不知道朱伶俐做手術那天是因為前無依後無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當然隻有默默忍受的份兒,也隻能將那份苦痛狠狠地嚼碎了咽進肚腸裏。但是今天有親人陪侍在旁,原本那一倍的痛苦便刹時間放大成了兩倍多;又或者是她的承受能力突然間縮小成了原來的一半,總知今天的痛苦絕不像之前那樣可以默默吞咽了。
徐大夫終於給朱伶俐吸完了傷口裏的液體,卻又找出另一條長長的棉布條悶悶地狠狠地塞了進去,堵得那叫一個結結實實,估計防洪堤壩的牢固程度也不過如此。看樣子朱伶俐的嘴巴還得再取代鼻腔工作幾天。在徐大夫取布條的時候,朱伶俐躺著對媽媽哼哼嘰嘰地埋怨道:“你說,這醫院到底是解除痛苦的地方,還是製造痛苦的地方呢?”朱媽媽知道女兒此時十分難受,她一時也難以接上這個話。不過朱伶俐並不需要她接話,她是故意說給身邊的大夫和護士聽。她覺得他們實在把她折騰得太慘了。她甚至憤激地想:患者一上了手術台,幾乎就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畜牲,這些大夫和護士們難道已經麻木到完全不為別人的痛苦所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