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蘭被陳老師高聲訓斥了足足有近十分鍾,隻是默默的作聲不得。陳老師那個火藥筒脾氣和天生大嗓門兒,這會兒甭管是誰都插不進話去,就算圖蘭勉強能插進去兩句辯解的話,隻怕反而會招來更多責罵。當下圖蘭隻能任陳老師一聲接一聲批評著,自己的眼淚一串接一串往下流淌,像無底的噴泉似地噴湧不停。圖蘭不時拿手背去揩揩眼睛,然而每當她一揩完了,就有陳老師更重的話語逼著她眼裏溢出更多的委屈來。圖蘭索性不聽,隻拿眼睛漠然地看那牆上的鍾表。長長的紅色秒針嘀嘀嗒嗒,嘀嘀嗒嗒,似乎在演奏一首永遠不會變調的曲子。圖蘭這時已不再嫌那鍾走得慢了——慢的和快的都不是它,時間其實是最為公正,真正需要忍耐的是她自己痛苦的心情罷了。
圖蘭畢恭畢敬地領完了這一段冗長的訓斥,終於陳老師好不容易說得口幹了,掇起桌上的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同時豪邁地對圖蘭一揮手道:“走吧!”圖蘭像得了大赦令似地趕緊邁出門去。走出口字形的圍欄,走出鋪著紅沉沉大方磚的辦公樓大廳,走到外麵陰沉沉的天地裏。圖蘭這一路幾乎是跑,逃也似地想要尋找一個可供藏身的去處。然而出到外麵,天地還隻是那副天地,跟她進樓時同樣的一副天地,隻不過多少有點變樣。她進去那會兒覺得外麵一片鶯聲鳥語,裏麵滿是詩情畫意,不過就過了這麼短短二十分鍾的樣子,竟然一切都變了一種顏色。天是昏的,風是陰的,人是暗的。圖蘭抬起朦朧的淚眼打量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隻覺得心裏一陣陣黑昏昏的揪扯般的疼,一肚子委屈的波浪在暗無天日的世界中翻滾著,翻滾著,忽而一陣陣地湧到她臉上來,堵在嗓子眼,堵在眼眶底下,堵到耳朵根,耳朵都已經漲紅了。
路上有一絲輕風在吹,不冷,可是也不涼快。圖蘭心裏本來就已經裝載著十二分的不痛快,給這溫風吹著,更增加了幾成無處傾泄的怨意。一路哭,一路挨到了教室門口。一想到宋老師正在裏麵給她親愛的同學們上著課,他們共同形成了一個隔絕了自己的獨立世界,那個世界裏暖意融融,卻單單難以安放她;她此時渾身被淒清的涼意包裹著,一時很難以闖得進去。沒有人知道她剛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大概也沒有人想知道,就連宋老師,宋老師也……圖蘭一想起這些來,竟然又添了幾分傷心,本來走近教學樓時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珠,這時又畢栗剝落地掉了下來,不一會兒就滾了滿臉。
圖蘭覺得她這個樣子沒法進去上課,倒不如先找個僻靜角落呆一會兒,盡情地哭哭好了。等整理好心情再去教室,也許倒沒人會注意到她這分落魄;這會兒進去隻能是被別人嘲笑。當下圖蘭便沒有登上教室走廊的台階,直繞到教室後麵梧桐樹旁那一方高高的空地上去,找了一棵樹根默默地蹲下來,自己在那裏嗚嗚哭著,同時將腦袋深埋進環抱的雙臂和雙腿之間,惟恐別人認出她來。半晌,似乎眼淚已經流得差不得了,圖蘭想著語文課該上還是要上,要不然明後天被宋老師問起來,可怎麼說……於是也不管眼睛是不是已經哭成了一對紅腫的桃子,起身就往教室挪去。教室的後門緊緊關著,她不能大張旗鼓地推門進去,隻有繞到前門處,竭力發聲喊出來一句:“報告!”卻因為剛才實在哭得太久,整個喉嚨都嘶啞了,話音裏明顯帶著顫抖,臉上也滿布著斑駁的淚痕。圖蘭感覺到教室裏的同學都在以一種驚愕的眼神望著她,連講台上的宋老師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慌忙點頭叫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