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學生外出租房的現象本來在各個高中都很普遍,但是陳老師本來就一直持反對意見,加上陽光班的背景特殊,他就更不能放開了。
然而先是劉好早早地搬了出去,是劉好媽媽親自來找陳老師談的。當時還隻是第一例,陳老師也就通融了過去。接著是朱伶俐的媽媽來為女兒陪讀。朱伶俐身體不太好,麵臨高三衝刺的緊急關頭,朱媽媽放棄了家裏一半的賣菜生意,叫朱爸爸單獨打理剩下那一半,她自己專心過來陪侍女兒。好在朱伶俐的弟弟朱強也是在學校住宿,朱媽媽隻需要偶爾回家關照即可,不用太過操心。
在朱伶俐正式搬出去之前,先後兩次提出租住要求的是圖蘭,陳老師不由得起了反感。再這麼通融下去,隻怕這股在他認為不正當的風氣就要刹不住了。除了圖蘭之外,男生裏麵還有何瑞東等也通過自己或家長提出了類似請求,陳老師一概一口回絕。
其他人被陳老師拒絕之後也就忍住委屈打消了念頭,隻有圖蘭一心一念不肯放棄。圖蘭是個足夠偏執的人,但凡她認為正確且必須要做的事情,一定會想辦法堅持到底。
圖蘭已經按照陳老師要求通知了在家務農的爸爸,親戚回電話說爸爸近兩天就會過來。圖蘭本來不想勞煩爸爸的,可是事情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她也沒有別的招。
圖蘭爸爸來校的這天穿了一身黃土布衣服,一雙黃球鞋,頭上帶了一頂很舊的黃草帽。爸爸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跟他在家的裝束一樣。爸爸是一個執著而自信的農民,雖然這麼多年以來,他的脊背被艱辛的生活壓彎了不少。
爸爸居然給圖蘭帶來了吃的,是一大缸子實實在在的幹炒肉片,沒加菜也沒摻飯。圖蘭一看到爸爸帶來的飯缸時眼裏就已經微微泛酸,那還是哥哥以前上學用的飯盒,淘汰在家盛菜用的,現在連盒蓋都找不著了。爸爸用一張厚厚的報紙捫在上麵,缸沿下用自己劈的青竹篾條綁得結結實實。看著那素樸得有點寒酸的飯缸子,圖蘭差一點當著爸爸的麵就要哭出聲來。
圖蘭爸爸做菜的手藝一向不甚講究,姐弟三個在家時都是有啥吃啥。爸爸這回專門為圖蘭帶來一滿缽肉,當然是體恤她在學校裏沒有好夥食。但是其實圖蘭知道,爸爸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家裏,生活條件比她在學校更差。圖蘭知道爸爸這次炒的肉一定不是他自己買的,大概是表姐家送來的中秋節禮。爸爸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兩個月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回肉。
圖蘭曾經常常覺得爸爸不夠關心自己。比如從不過問她的學校生活,從不主動給她添置衣物,更從不了解她的心理狀況。圖蘭每回一住到學校,就像跟家裏斷了聯係。隻有放假回家時能跟爸爸聊上兩句,或者幫他做一點家務。圖蘭從小覺得爸爸有些重男輕女,重的是哥哥,輕的是她。所以她一直鉚足了勁要讀出成績。她之所以一門心思考好高中、好大學,也不過是為了讓爸爸看看,女兒也有女兒的優秀。自從圖蘭上了中學特別是高中之後,爸爸對她倒似乎真是慢慢地比較重視了,慢慢地跟對哥哥的態度差不多。然而圖蘭仍然隻有在很有限的時候能夠體會到爸爸深沉的愛。爸爸的感情跟所有農家人一樣內斂,偶爾的表露也跟他們使用的農活把式一樣,總是極為粗糙。
這一次圖蘭卻鮮明地感受到了樸實無華的父愛。她想爸爸光是坐那麼久的車把這隻飯缸子捧過來就該是多麼的不容易,一路上大概都沒有辦法歇手,擱在腿上沒準還會被燙到。然而爸爸到底堅持著一路拿過來了,缸子摸起來甚至還有點熱氣。爸爸默默地把飯缸遞給圖蘭,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爸爸就是這般實在,從來都不會埋怨生活,從來都是悶著股勁直往前衝。接過爸爸遞過來的飯缸子,圖蘭的眼睛不自覺濕潤了。她裝作揉灰塵一樣地擦了擦,心想爸爸還是愛她的,是以他盡可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