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河邊,水聲滔滔。
今夜無月,隻有星光稀稀疏疏地灑落,無悲無喜地照向人間。
江慧嘉手中的銀針在此時仿佛都擁有了靈性般,銀光在她手指間翻飛,好似蝶翼翩翩起舞,灑落生命的光輝。
太陽、風池、百會、上星、合穀……
銀針一根根落下,常文鈞早下得馬來,緊張地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
終於,江慧嘉一遍針行完,開始進行留針。
留針時旁的什麼也不需做,等待就好。江慧嘉便收回了手,又將兩手團在一起,放到嘴邊哈了哈氣。
她冷得很,暮春時分,日夜溫差本就大,再經過這一路遊水,江慧嘉身上熱量散失得極快。
現在這情況,立即返回平城是很難了,她便看向常文鈞:“這位將軍,勞煩你去拾些柴火過來可好?”
常文鈞愣了下:“什麼?”
江慧嘉道:“我很冷,若不取暖,隻怕等會兒手抖。”
常文鈞一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立即道:“好,好,我……馬上去!江神醫,你可千萬照料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大靖最後的希望,不容有失!”
他何等殷切,江慧嘉便點點頭,臉上表情緩了緩:“還請將軍不必過度擔憂,既有我在,殿下此番自能度過危機。”
言語間自帶一股名醫的自信。
常文鈞立刻大大鬆一口氣。
江慧嘉的保證,在此時無疑極具力量。常文鈞隻覺得自己生而為人數十載,都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般,這樣傾盡全力去相信一個人。
他必須相信,他怎敢不信?
常文鈞卻沒留意到,江慧嘉話語中的漏洞。
是呀,她的是“此番能度過危機”,卻沒長久能度過危機。
等常文鈞離去,江慧嘉立刻抬手,就在留侯於太子身上的銀針中一陣彈動,須臾間,她手似穿花,便迅速將所有銀針都盡數取走!
銀針取走,太子少頃即醒。
他長睫眨動,不過一瞬間就睜開了眼。
江慧嘉彼時正俯身,太子眼睛睜開,於是就在這一刹那與她視線對上。
好似利箭穿透雲層,又如深淵破曉而出。
太子眼瞳漆黑,在星光的照耀下,竟仿佛隱隱透著煞氣寒芒。
好凶的眼神!
常人犯病後陡然清醒,多半是還要迷糊茫然片刻的,太子殿下卻並不。
他這是還沉浸在戰場的凶煞中,沒能脫離出來麼?
江慧嘉站起身,不動聲色地略退一步。
實話,她對這位殿下的印象真是深刻極了。
尤記得那一年她與宋熠初到寶慶府,相攜參加中秋燈會。
燈會上火樹銀花何其絢爛,她與宋熠正是兩情初起時,更是覺得世間之事無不鮮活明媚。正所謂看風是景,看雲是美,連看路邊攤上的一碗餛飩,都仿佛能看出笑臉來。
也是在那時,太子乘著一輛三架的馬車從長街路過。
馬車上瓔珞叮當,嵌寶錯金。彼時空中煙花綻放,無處不是人間喧囂。
冷不丁江慧嘉卻與一雙冰寒徹骨的眼睛對視上,那一眼中的感染力竟讓江慧嘉此後許久都難以忘記。
那種仿佛萬物皆無的荒寂感,與江慧嘉當時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
實話,熱愛生活的人,總是很難喜歡這種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