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被暗紅的喜布裝飾一新,在這冬日如朵朵玫瑰花般豔麗。文雲溪撫摸著那垂至廊下的喜布若有所思,不過幾月這情景卻又像咒語一般重現。文雲溪又想起自己那日進宮的情形,白色的雪,紅色的皇都,還有那金澤的身影。離的雖遠,她卻似能看出他的神色,一片死寂,了無生機,俊逸的臉龐因連日的趕路顯的蒼桑疲憊不堪,他如今在那?有沒有回去?心中百感交集。
姒謠見她正撫著喜布愣愣出神,上前扶過她道:“娘娘,回宮吧,晚些時候還要去見新王妃呢。”
文雲溪了然一笑,並不言語,默默回宮了。
多日下來,文意誠儼然像是鳳儀殿的人了與文雲溪姒謠他們也都熟識了。他雖隻小文雲溪兩歲,但見雲溪回宮,馬上便放下手中書卷,上前行禮。文意誠性格溫順,隻是有些清冷,不太願與人交流,規規矩矩的行著禮做著事,並無不妥,可之於他的年歲身份顯的格格不入。想至此姒謠心中無奈暗笑一聲,自己以何嚐如年歲一般,太後又何嚐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孩子。
午後,太陽懶洋洋的懸在空中,難得的暖洋照的人哈欠連連,可宮中卻還是繁忙不斷,為著晚上那盛大的婚宴,各宮庖廚也都在午飯過後去了膳房幫忙。文雲溪閑來無事便想到了母親一直做的糕點來,興趣所至,便想一展身手。姒謠扭不過她便隨她去了後廚。不想文雲溪雖是王室,卻手藝嫻熟。聽她說,她是隨母親習得的,母親是南方人,做得一手精致的好點心。跟隨父親到了邊關地段,卻很難再見悉日家中那精致的點心了,於是便憑著往日在家中後廚習得的皮毛一點一點拾起,加以研習,便自成了一手好手藝來。說話間,文雲溪已將精致的糕點放進了蒸架內,支使王長安將其文火蒸熟,做好這些便和姒謠依在後廚邊廊柱下,說著往日家中的場景。
瑨王府上有三位公子,都已娶妻,她出嫁時,三嫂也已有了身孕了,再過三四個月也該生產了。每次府上有喜事母親總會親自做上一些糕點,可唯獨她出嫁之時母親沒有做,事是喜事,可在瑨王府看來絲毫沒有可慶之處。說到此,文雲溪便不再說話了,怔怔看著園內一方天地。
出了正月,這天氣好似一日暖過一日,園內花草也似得了精神,雖還隻有枯瘦枝椏,卻似乎能嗅到新芽在杆內掙紮。
雲溪轉了話題道:“不知意誠在這可還習慣,陛下又有何思?”文意誠已然在鳳儀殿住了有些日子了,在這宮中恐是無人不知了,陛下卻也不管蕭良人的哭鬧,一直沒有和她提及過此事。
姒謠心中陡然一振,有些慌亂。
文雲溪卻未見,隻顧看向遠處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雖為皇室,卻不如平民安逸。”
姒謠仍是未言,心想:錯怕不在這身份上,怪隻怪他沒有個好娘。
文雲溪也沒有再說話,直到王長安不耐煩出來尋問點心可好了。文雲溪才回神,進到廚內察看。姒謠原以為她是思鄉心切,想做點點心回味一翻,卻不料她一口也未吃,全分於了殿內眾人,僧多粥少,不消一盞茶的時間便全沒了。文意誠卻看也沒看一眼,任由宮中侍人大驚小怪的分搶著點心,還是徑自拿著書坐在那,似已出世。姒謠看了一下手中那精致的糕點,猶豫了一下,步至他麵前遞了上去。文意誠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糕點,楞了一下放下書,順著那細長的手指望去,便看到姒謠直直的站於麵前。
文意誠有些疑惑,開口道:“給我的?”
姒謠點頭道:“嗯,娘娘親手做的。”
文意誠不再說話,接過糕點,慢慢的放在嘴裏細嚼著,沒有任何神色變化。
宮內燈火通明,宮燈都點燃了,殿內的紅燭皆是新的,火光明亮,燭台通體鋥亮,悠悠泛著它高貴的金黃色,暗紅楠木的案台華麗麗的擺著金樽、金盞。依然沒有外臣,依然的皇室子弟,個個華服出席。暗紅的墜地長裙拖出很遠,喜娘牽著新王妃的手來至殿內,喜帕蓋住的黃金冠首垂至脖頸下,那帕下細密的流蘇微微晃動著,隨著新王妃輕柔的步伐,緩緩來到文意心身畔。文意心滿含欣喜與激動,牽過新婦的手,隨著喜娘的話語行著禮。
禮畢,由喜娘先行帶著新婦去了宮中,文意心雖然身在殿內,心卻早飛回了宮中。文意征看著滿麵春風的兄弟,心中百味雜陳,一邊是自己兄弟,一邊是自己的一見傾心的女子。其實,文意征也說不來為什麼會喜歡楚洛甄,是因為那一曲,還是那一回眸,亦或是那堅韌的性格。他自己也分不清,但覺天意弄人。
文意征記得那日意心來王爺府中,他有意旁敲側擊道:“不知皇祖母為你選的是何家姑娘如此神秘?”
文意心沉思片刻笑道:“恐是那楚家小姐。”
文意征心咯噔一下:“哦。”
文意心似是沒有察覺兄長變化,徑自有些不確定道:“我聽皇祖母意思好似如此......”
之後還說了些什麼,文意征一句沒聽見。
微醉,步履踉蹌的向著宮門走去,但他卻執意不要林映歆攙扶。林映歆跟在後麵,一半憂思一半擔心,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走著。自從家宴過後,他便有些不對勁,林映歆說不上為什麼,直覺告訴她,他定然有事,而且多半是女人。
文君玏好奇問道:“父王這是怎麼了?”
林映歆拉過他的手,寬慰道:“沒事,你五王叔新婚,你父王高興。”
文君玏有些不信,疑惑抬頭,想從母親臉上找到一點可信度,卻見母親滿臉擔憂,全沒說的輕鬆,但也未在開口問隻字片言。
皇城,一個表麵光鮮卻藏有很多隱晦的地方,文君玏雖然年幼卻很清楚這些個地方的規則。就像個大的競技場,比的除了技術還有規則,這些個規則不是你了解就行的,看誰更能將這個規則玩的轉。
紅紅的幔帳被束在床榻兩邊,榻上鋪著喜慶的龍鳳喜被,文意心輕輕推開了房門,紅色紗幔輕輕飄動著,床上人似是察覺到了,微微動了一下。等的有些久,身子有點僵硬了,卻馬上又恢複原狀,緊張的不再動一下,似連呼吸都放慢了些。
文意心輕輕關上了門,輕輕步上前,什麼都是輕輕的,似是怕驚到床上良人。文意心吹滅了房內幾支燭火,隻剩下了案台上的一對龍鳳燭,火熱的燃著。房內當下便暗了下來,榻上良人緊張的將手攥在一起,連著手上青筋都有些鼓了起來。雖然燈火昏暗,文意心還是看的真實。他一手執壺,一手執杯,來至她麵前。他並未喝很多酒,倒是兄長替自己擋了許多酒,他從不知他酒量如此好。
文意心將酒杯置滿酒,滿滿一杯,遞到她麵前,柔聲道:“合巹酒。”
榻上良人點頭,伸出了手。
文意心將手中杯子遞至她手中,好看的右手,細長白皙,文意心心中一顫,一把抓住那隻手。他抓的毫無預兆,又如此猛烈,使得榻上人一驚,杯中酒灑了大半。
上方傳來驚恐聲:“你是誰?”
榻上女子顯然有些發楞,不置可否。
又是一聲:“不對,不對,一定是弄錯了。”
說話間酒壺酒杯落地,清脆的叮當響,隨後門被大力重重的摔在兩邊,乒乓一聲。強風迅猛的呼嘯而進,吹落床上良人喜帕,一張美豔動人的臉龐,杏仁的大眼滿是不知所措,手還僵在半空,紅唇輕啟像要說些什麼。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卻終未來得及開口。王伶就這樣莫名的呆在那,文意心走的太快,她都未看見他的背影。
宮內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叫喚聲,文意心一路狂奔,他隻一眼便看出那人不是楚洛甄。那日月下雖暗,文意心一眼便看到楚洛甄右手虎口處有一處傷疤。
“這是怎麼回事?”文意心摸著傷疤處。
“是兒時與兄長玩鬧時留下的。”楚洛甄笑的動人:“當時還要可怕,隨著年紀倒慢慢隱了去。”
文意心一下便衝到了華芳閣,閣內宮人一臉驚恐看著如猛虎般出現的五皇子,這是五皇子從未有的神態,一把捉住個宮人便問:“楚洛甄呢?”
宮人看著五皇子那滿臉驚恐,滿含怒意的雙眼,戰戰兢兢道:“清早便隨梅姨去了福壽宮。”
文意心突然明白了什麼,鬆開了宮人,宮人害怕的三二步退到一邊。是呀,他怎麼忘了,這是太後的意思,一切都是太後的意思。王伶、楚洛甄、哪怕自己、哪怕陛下......文意心發瘋似的衝向福壽宮,她一定在那。
剛到福壽宮門口便看到院內燈火通明,二邊站滿了人,連著宮內的禁軍都在院內,一副肅穆。堂內,太後好整以暇的看著院內,院內儼然一副修羅場,幾個宮人手內持著杖木板,梅姨正將一桶水衝上倒在地上的女子。雖然落迫,雖然隻是背影,可文意心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楚洛甄,渾身濕透。冬日的天,寒冷的狂風,似是天都知道,今夜不平。白日還是暖陽,夜晚便沒由來的狂風驟起,呼嘯著,抽打著每個人。地人的人輕聲呻吟了一聲,渾身開始不自覺的抽搐起來,不知是冷,還是疼。
文意心一下衝到洛甄邊上,一把扶起她。臉上布滿泥汙,頭發散亂,麵如死灰,堅難的微微睜開眼,看著將她摟在臂彎的男人。他的胸堂跳動的厲害,他的臂彎有力的將她鎖在胸前,洛甄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連著自己嘴裏的血腥氣都似乎感覺不到了。
她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會來的......”反複說了好幾遍,是信仰,也是信任。
文意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天地間似乎都是黑的。他一直都在母親和大哥的羽翼下長大,不知何為痛,不知何為傷。可隻今一次,他便覺得今世之痛,今世之傷,都在此刻了。
強壓心頭怒火,聲音哽咽:“為什麼?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一聲聲,響徹天地,風也驟然變緩,似也想安撫他那支離破碎的心。
太後表情未變,連動作也未改,仍斜依在案台,淡淡道:“衰家也不想弄的如此難堪,是這丫頭不識趣,竟然逃了出去。”似是遺憾道:“看來衰家宮內也不夠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