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放手(1 / 3)

護士離去的時候,隻是將床燈擰得暗了些。百葉窗還沒拉上,暗橘色的光影中,看得見蝴蝶般翩躚的雪花,正在漆黑的背景色中飛舞。展澤誠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才把目光移到了床上。

藍白條格的病號服襯得她的臉色看起來白皙得近乎透明,他凝神看著,忍不住想去撫撫她的臉頰,或者握住她的手,可又怕驚醒她,打破了此刻的安寧。

這個房間都是靜止的,隻有點點滴滴的藥水,伴著時間,透明而無聲的流逝。

護士小心的替她拔了針,又悄聲退出去。他知道她眠淺,睡得這樣沉,隻是因為她病了。否則自己又怎麼能安然的陪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雪沒有停下的跡象,天亮得也晚。

展澤誠替她拉了拉被角,悄然往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裏?”

他愕然回身。

白洛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她的長發鬆軟,微微蓬著,又散落在肩上,仿佛一個娃娃一樣看著他,目光純淨,然後向他伸出了手。

身上的衣服很大,V字的領口露出了胸口的肌膚和清晰的鎖骨,洛遙整個人顯得越發的瘦,那雙黑水晶一樣透亮的眸子似是輕盈的水滴,落在他身上,淺淺暈開,卻始終沒有移開半分。

展澤誠站著沒有動,眼中有一閃而逝的驚喜,隨即是長久的沉靜。他抿著唇回眸看著她,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她是燒糊塗了——可那隻纖細的手就這麼直直的向他伸著,有些固執的等待。

他在病床的一邊坐下來,又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指輕輕一動,就在他的掌心滑過,有些癢,又暖得讓人怦然心動。

真正的等到了這一刻,沒有爭執,沒有憤恨,卻偏偏相對無言。

展澤誠很清楚的知道洛遙為什麼忽然生病,因為僅僅在她掛了電話後的一個小時,他就看到了當時工作室的監控錄像。

不算清楚的畫麵。

她在認真的埋頭工作;她接過了同事遞來的手機;她最後不耐煩的站起來,然後將手套甩在了那個瓷杯上……他看到她摔在地上,一地狼藉,就下意識的不再看下去。

畫麵一直是無聲的,情景行進得很緩慢,可於展澤誠,卻驚心動魄——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自己執意的要她接起那個電話,隻是因為自己心裏無法平息的嫉妒和憤怒。

他想過她會更加的恨他,卻沒有想到,此刻,她向自己伸出手來,表情恬靜,仿佛舍不得他離開。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而他在驚愕之下,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醫院的枕頭有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如家中的鬆軟。她半側著臉看著展澤誠,他的嘴角抿起來的時候非常好看,小心翼翼,目光柔和。洛遙想起以前的時候也是這樣,隻要有他在,自己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隻需要全心全意的信賴他,和愛他。

他終於還是打破了沉默:“下午的事我知道了……你不要擔心,我會去處理。”他伸出手去理理她的鬢發,許是困倦了一夜,聲音有些令人心安的嘶啞,“對不起。”

洛遙搖了搖頭,溫柔的輕笑:“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好。”她的指甲無意識的掐進了他的掌心,可他凝神聽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每次我碰到那些文物,其實我心裏都會害怕,很難受……如果不是你,我遲早也會犯下這樣的錯誤。真的,每次碰到它們,我就很怕它們會碎裂,或者被我弄壞……其實我心裏知道,遲早會有什麼被我搞砸的。其實碎了也就碎了,我知道它再也修補不成原來的樣子了……”

她的話沒有說完,展澤誠半俯下身去,床燈給他的眼睛踱上淡金色的光芒,淺淺流轉著神采,他平靜的打斷她:“我會讓人修好它……如果修不好,那麼就去找一個一模一樣的,總會有辦法的。”

洛遙笑了笑,沒有和他爭辯,悵然著說:“如果可以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他這麼看著她,因為距離很近,清晰得可以看見她的肌膚晶瑩柔滑,她的雙唇並非嫣烈如紅,上邊還有輕輕的紋路,仿佛誘惑的花蕊絲。

他的目光太過專注,洛遙有些不適應,像是害羞的孩子,偏了偏頭,幾乎把大半的臉埋進了枕頭裏。

“我一直想問你,你和何小姐的事……是不是真的?”

展澤誠輕緩的笑起來,似乎因為她的孩子氣而莞爾:“你說呢?”

洛遙掙紮著坐起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我覺得,她是真的喜歡你。”

空氣一點點的冷卻下來,展澤誠眼神中的光彩正在褪去,心中淡薄的歡愉正在散去,語氣無限疲倦:“你不讓我走,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洛遙看著他逐漸冷肅的眉眼,忽然語塞。這一整個晚上,她一直知道他在陪著自己,她幾次想睜開眼睛和他說話,卻一直鼓不起勇氣。她裝睡,不會比他醒著更輕鬆。

剛才開口的刹那,她看見了他眼中的驚喜和期待,那一刻,自己卻無限心酸——他並不知道,她留住他,隻是為了讓他更好的離開。他不知道,她主動向他伸出手去,於他,其實已經身處懸崖。

她等待的,其實是放開的那一刻。

“展澤誠,這是我這三年來最清醒的時刻。那個釉裏紅瓷杯碎的時候,我忽然就想明白了。即便它被修複了,可是裂縫終究還在的。修複的膠水要適宜的溫度,熱了會化開,冷了又會幹裂……就像我們之間的狀況,已經成了這樣,你為什麼還要勉強?何小姐很漂亮,家世也好……”

她的語氣近乎平板而麻木,仿佛沒看見他眼底激烈的情感。其實洛遙對何孟欣並沒有好感,可是說著說著,或許隻是為了順口,又習慣性的想起以往的新聞,於是又一次的提到她。

展澤誠並沒有打斷她,嘴角的一抹笑輕忽而殘酷,安靜的聆聽。

“……我也不是以前的白洛遙了。你看到了,上次我在你家,發瘋一樣去擦那件衣服,真是像個瘋子……我一見到你,就會像瘋了一樣,你要我們在一起,是真的想逼瘋我麼?”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低了頭不去看他,“我想有新的朋友,想重新開始生活,也想真的忘掉以前的事……你放手吧,我們都會好受一些。”